第68章

  一夜无梦。
  楚悠很多天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
  再次睁开眼, 陌生床榻映入眼帘,她竟已不在东明殿。
  曾经小住过一日的半山小院保持着从前的样子,推开后窗, 半山间暖池错落分布,山间花草繁盛,入眼尽是灿烂春意。
  楚悠披衣下榻, 趴在榻前的大黄听见动静醒来,摇头晃脑蹭她的腿。
  “嘤嘤~”
  这时, 屋门被人推开。
  日光随着推门洒入, 玄离迎光走入,一身素净靛蓝长袍,乌发以玉簪半挽。
  楚悠发现, 他用来挽发的玉簪是她之前送的那支。
  他将食盒搁在桌面,逐一取出膳食。
  望着站在榻前的楚悠,他道:“过来吃饭。”
  烙饼的香气扑到楚悠面前, 眼前的这一幕, 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平静的村落。
  她摸了摸大黄, 简单洗漱后, 在玄离对面落座。
  早饭是松软的烙饼,上面抹了熬至浓稠的肉酱, 再配一碗绵密清粥。
  她安静地吃着, 玄离陪她一起动筷。
  大黄趴在脚边,懒洋洋扫着尾巴。
  楚悠在这里住了下来。
  半山上的小院闲适宁静, 四周的结界撤去后, 不时有山间邻居前来造访。
  叽叽喳喳的雀儿、灰白野兔、机灵警惕的松鼠……她时常静坐在窗边,一坐就是整日。后来在大黄呜呜嘤嘤的叫声下,她换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看。
  转天, 院里忽然多了把舒服的摇椅。
  楚悠便坐在摇椅上看,偶尔撒点谷粒在地面,吸引鸟雀前来啄食。
  小院旁还有一座院落,紧挨的院墙打通。
  那边时常有玄离的臣属前来,大战在即,魔渊政务繁忙。但他们得了命令,静悄悄来,静悄悄走,毫无存在感。
  面对她的异常,玄离没提半句,只是将人带到了这,一日三餐照常准备着,同吃同寝。
  每夜,屋里都燃着万金难寻的养魄香,换她一夜好眠。
  那些血色的画面,似乎被压在了记忆深处。
  日子如流水,悄然过了好几天。
  某日天气晴好,楚悠破天荒带着大黄出了小院,循着山路向上走。
  她在山上漫山遍野走了一圈,春光明媚,山间野花灿烂,她采了几支花,又采了一捧野果,还顺手救了只被卡在树枝里的小松鼠,然后在日暮前原路返回。
  暮光深浅不一穿透林子。
  楚悠领着大黄走出深林,忽见小路尽头朦胧有光。
  光似流水,勾勒出修长提灯的手,以及一道蓝衣身影。
  他提灯走近,抬手取走楚悠发间沾的落叶,随后垂手握住了她。
  “回去吃饭。”
  两只手交握着走向小院,大黄跟在一旁,灯影照亮前边的路。
  从那天起,楚悠开始出门,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生活。
  有时是上山,有时是去山下小镇闲逛。
  无论去哪,日暮之前玄离都会来接她。
  经常出门之后,楚悠会碰见前来隔壁院落议事的臣属们。他们对她不止毕恭毕敬,眼中还充满了崇敬,仿佛在看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鸢戈和伏宿也经常会来,楚悠在山上采了漂亮的花,会留给鸢戈。
  两人并肩坐在小院石阶上,楚悠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两条乌黑辫子垂在鸢戈肩头,上面簪满小花。她轻轻摸了一下,唇角微微上弯,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罕见难得的浅笑。
  她慢吞吞开口:“因为他们觉得,夫人很厉害,刺了尊上一刀后,能毫发无伤离开了幽都。”
  不仅如此,玄离那日说的话,众人也都听见了。
  他们万万没料到,不仅没杀,还进方家把人抢出来,金尊玉贵养护着。
  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这是他们得出的一致结论。
  *
  楚悠并不在意玄离的臣属们怎么看她。
  山下的小镇新来了一户人家,开炊饼摊,炊饼撒上芝麻,烤得外酥里脆。
  她几乎每天都带着大黄下山去买几张。
  炊饼好吃,排队的人也多。等了好一会,她心满意足买到五张。
  一张给大黄打牙祭,一张路上吃,剩下的晚上吃。
  “马驹惊了,速速避让——”
  一辆车架失控疾驰驶入街市,接连撞翻两个摊子,惊得行人尖叫四散。
  唯有个背着竹娄和黄布幡的白胡子老头一时没回过神,还杵在道路中央。
  马驹嘶鸣,直直横冲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拽住他的竹娄,将人向后一拽!
  失控的车架轰隆驶远。
  老头颤颤擦去额头的汗,回身对上一双微弯的眼眸。他鼻尖耸动两下,炊饼的香气直往鼻子钻,咽了咽唾沫,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楚悠稍稍打量眼前的老头。
  是个修者,但一身旧灰袍,须发皆白,风尘仆仆且落魄,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布满白翳,视线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炊饼。
  “小事。”她把剩下的三张饼递去,“刚买的,您尝尝?”
  老头眼睛一亮,喉咙不自觉吞咽,满脸笑容接过,“老朽今早起来,卜了一卦,卦象说今日遇性命之忧,但有贵人相助,果然不假。”
  他狼吞虎咽吃完三张炊饼,楚悠见他好像很久没吃饱饭,想着好人做到底,请他到附近摊子吃羊汤面。
  老头连吃五碗,终于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他摇头叹息:“唉,想不到老朽还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楚悠:“老人家,您是惹上仇家了?”
  “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是老朽为权贵卜卦,他听了不高兴,不惜派人追杀。老朽东躲西藏,才勉强逃了出来。”
  “姑娘,我身无分文,报答不了你的恩情,不如为你卜上一卦?”
  楚悠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虽然经历两次穿越,但心里还是不信算命的。
  见老头热情,她点点头,朝他摊开手:“行,多谢您了。”
  老头见她伸手,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微笑:“用不着看手相,这是凡人术士的法子。”
  他从竹娄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乌铁盘,盘内囊括日月星辰虚影,条条命线悬浮交错。
  灵光卷了她的一缕吐息,沉入命盘中。
  丝线飞速变幻浮动,许久才凝固不动。
  老头皱眉看了很久,用仅剩的眼睛盯着楚悠,忽然道:“你不是此间人。”
  楚悠心底一惊,下意识警惕戒备。
  他摸着胡子,絮絮道:“姑娘早年家世优渥,父母姊妹相亲,然而少年时遇命中死劫,意外化解后流落异乡。祸福相生,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注定是亲友离散的命格。”他望着命盘里一根若隐若现的命线,“此界不是你的久待之地啊,需尽快回去。”
  身旁街市行人往来,闲谈声、叫卖声,嘈杂且热闹。
  楚悠坐在小摊里,周遭的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
  那些压回记忆深处的画面又一次涌起,它们不曾被遗忘,始终都在纠缠她。
  沉默片刻,她问:“不回去会怎么样?”
  老头那只布满白翳的眼睛望着她:“姑娘的身边之人将因此而亡,唯有回去方有一线转机……”
  话未说完,一只手扼住老头后颈,漠然向下一砸。
  “砰!”“轰——”
  木桌塌陷汤碗碎裂,老头眼前发黑,还没缓过来,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提起,颈骨发出咔咔响声,一丝空气都进不来,他徒劳张嘴,手脚在半空挣扎。
  几步外的青年容貌俊美,目光平静无波,手扬起用力一握。
  “玄离。”楚悠向前一步阻拦,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下压。
  掐着老头脖子的灵力悄然溢散,他摔在地上,惊魂不定望着青年,忽然认出这是谁,简直肝胆俱裂,扑通跪下,颤巍巍道:“尊、尊上,老朽都是胡说的……”
  她轻声道:“他只是好心帮我算了一卦,没有恶意。”
  玄离腕间的菩提烫得惊人,杀意在眼底翻涌。
  垂眼看着握住他手腕的手,他闭眼压下杀意,反手扣住她的手,目光漠然扫向老头。
  “再让本座见你故弄玄虚,拧断你的脖子。”
  小摊周围早已无人,都被吓得四散离去。
  玄离扔了一袋灵石在摊位上,紧握着楚悠往上山走。
  大黄察觉到主人心情极糟,夹着尾巴跟在身后。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回到小院时,玄离似乎已恢复平静,面色如常同她吃晚饭。
  “三日后逢吞月异象,明日回圣渊宫。”
  楚悠夹菜的手一顿,鱼羹丸子掉回盘中。
  一晃眼,竟然快到三月中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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