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楚悠怔愣半晌,半蹲下身,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上次离开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了离开的时间。幸好,来得不算太晚。”
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会,没再挣扎。
她把玄离扶起,一同靠墙面坐下。
“距离我离开,过去多少年了?”
“……八年。”
“你从原来住的宫殿搬出去了?”
“帝主下的令。”玄离掩去眼底阴翳。
四年前帝宫开设学宫,从十四洲内世家中擢选先生,教授各道修行法门。世家子弟都能来听学,他有心藏拙,表现平平。
那群世家子弟都敬着玄煜,不少人明目张胆欺辱他,换取玄煜的青眼。
于他而言,本是无关紧要的事,这群人日后一个也逃不了。
偏有个来自灵山的多事医师,见了几回他身上的伤,执意捅到他那父亲面前。
帝主心里对他有些复杂愧意。
往日只当没这个人,不去想也不去看,但捅到面前来,到底存了一点父子之情。
于是,玄离从那废殿搬出,明面上有了帝宫二殿下该有的待遇。
从此玄煜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变本加厉欺辱。
“我在外面听说你是因为玄煜中毒,才被关到这的。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楚悠的声音把玄离思绪拉回,暗室幽冷,唯有身旁是暖的。
他垂下眼睛,“没有。七日前玄煜生辰宴,他酒里被下毒,君后迁怒,把我关了进来。”
楚悠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他才十三,在宫里处境艰难,应该做不到给玄煜下毒。
身旁的小少年已经与她一样高,稚嫩五官长开了些,可见日后姿容俊美。
“别担心,就像之前一样,我会给你送吃的来。”
玄离无声扯了扯唇角。
这么轻易就信了。
紧接着又听她问起:“我们之前养的那只兔子,它还在吗?”
“……”玄离沉默片刻。
楚悠走后,他一直养着灰兔,那是她留下的唯一活物。
但玄煜发现了它。
趁他在学宫听学时,叫了三个宫侍活扒了灰兔的皮,做成一道兔肉羹。
把血淋淋的皮毛和肉羹呈给了他。
“跑丢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在暗室里待了两日,帝主身边的宫侍姗姗来迟,说是奉命接他出去,已经查到下毒真凶,是晏家弟子所为,已经被晏家勒令诛杀。
楚悠跟着玄离到了新住处。
宫室威仪,侍奉的宫侍们看着也恭谨,还有医师来为他看脉。
但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
样貌温和的青年一袭青衫,进殿后颔首道:“二殿下,暗室阴冷伤身,帝主命我来为你诊治。”
楚悠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她怔怔看着林青良为玄离把脉,开了药方后,又絮絮叨叨叮嘱。
玄离态度恭谨唤他一声“师长”,面对他的关切,态度温和,面上滴水不漏。
“师长,我兄长他还好吗?”
“有山主亲自医治,大殿下已无碍了,还在修养。”
“如此就好,我近来都在为兄长忧心。”
“唉,你受苦了,这趟真是无妄之灾啊。近日忌食油腻,按时喝药。”
林青良合起药箱起身,玄离微笑着送至门口。
等人一走,他面上的笑淡去,本想把桌上的药直接扔了,想到楚悠还在,便把药包暂时放入了乾坤袋。
奇怪的是,很久都没再听见她的任何动静。
玄离心头一跳,到底年纪不大,五指用力攥成拳,脸色变了又变。
“你走了?”
又过了半响,他才听见那道模糊不清的声音问:
“学宫里,有姓季的人吗?”
玄离紧攥的拳慢慢松开,往声音来源走近几步,“没有。你要找人?”
楚悠指尖发麻,缓缓摇头:“不,不找人。”
只是要阻止一件会发生的事。
*
帝宫延绵万顷。
太清山上修建了一座学宫,平日授课,逢节休沐。
玄离从暗室出来的次日,准时去了学宫听学。
“那人竟来了,在暗室待了这么久,没事人似的。”
“赵道友,这你就不懂了,就像那山上的野花野草野物,命都挺硬的。”
“这话有趣……哈哈哈……”
满怀讥讽的目光不断投来。
玄离熟视无睹,穿过一众书案,寻到了自己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书案翻了。
踢翻书案的少年细眉薄唇,满眼飞扬跋扈之态,衣着华贵琳琅,腰间佩叙家少主玉牌。
他抱臂挑眉一笑,“没站稳,脚滑,二殿下一向宽宏,这回不会怪罪我吧?”
玄离神色温和,微微一笑:“自然不会。”
少年觉得无趣,冷嗤一声走向自己的位置。
“嗖——”
一粒石子正中他的膝窝。
一条腿瞬间痛、麻、酸。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在书案上,轰然一声将书案压垮。
少年怒不可遏,直指玄离:“你敢暗算我!”
坐在最前面的苏蕴灵忍不住回头,柔声道:“叙少主,不是二殿下,石头从另一边来的。”
面对苏蕴灵,少年不好发作,他看了眼用关切神情看他的玄离,活像被塞了苍蝇,忍着气踹了脚书案,“去,给我把这活腻歪的人找出来——”
“在学宫内喧哗争吵,成何体统!”
一道青衣身影拿着典籍走入,沉着脸严肃训斥。
暴跳如雷的少年勉强收敛神情,忍气吞声寻了个空位坐下。
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收回视线,专注于课堂。
玄离已收拾好书案,拿出阵法典籍,余光瞥向身旁,声音极低:
“是你做的?”
楚悠把视线从林青良身上移开,在玄离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表示确认,并示意他摊开掌心。
温热触感在他掌心划动,连成一句话。
“稍后我离开一会,很快回来。”
玄离不动声色,攥住写字的手指。
“多久回来?”
楚悠用力抽出手指,无奈地在他掌心继续写:“最多一炷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玄离比小时候黏人。
得到确切答案,他终于不追问了。
楚悠寻了个合适时机,把昨夜写好的字条放到了林青良的桌案上,并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林青良在学堂内指导弟子们布阵,转了一圈回来,一眼看见多出来的字条,被叠得像豆腐块。
“小崽子……”他笑了笑,以为是哪位顽皮学生的恶作剧,顺手便拆开了。
楚悠站在一旁,心高高悬起。
这是在改变未来走向,她很清楚会引起巨大变化,甚至波及到自身。
但是,她不想让林青良死。
即使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纸条慢慢展开,楚悠的心脏越跳越快。
“嗯?”林青良来回翻看字条,不明白是谁放了张空的在这。
他顺手放在了桌上,环视学堂里的情况。
楚悠盯着空白字条,忽然伸手沾取砚台里的墨汁,按住字条,一个字一个字开始书写。
每落下一个字,精神力便如开闸般流逝。
一种无形的规则束缚死死压着她的手,不允许她写出任何。
她咬紧牙关,冷汗渗出额头,眼底满是执拗。
字条上缓慢显露出一笔一划。
林青良余光瞥见,被吓了一跳,狐疑盯着字条,低声念叨:“勿信禾……”
字迹戛然而止。
他拿起字条,仔细端详。
最后那个“禾”字很小,三个字没头没尾,不知有何深意。
“师长,弟子布的阵无法运转!”
台下有弟子求助。
“我来看看。”林青良放下这张怪异的字条,起身走向了求助的弟子。
一阵风吹过,字条无声化作尘埃。
好似从未出现过。
一堂课结束,半柱香时间也过去了,玄离没等回人。
他险些拧断了笔杆,但无数眼睛在暗中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能失态,不能露出异样。
玄离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情绪。
一日的课终于熬完。
听了一天的学,叙家少主见师长们都走了,领着人迅速围上来,正想找玄离麻烦,没想到他径直推开一个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学宫外。
少年在身后暴跳如雷。
玄离充耳不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