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玄祁不复气宇轩昂之态,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多岁,泪流满面,嘴唇嗫嚅:“……对不住。”
这一声又低又轻,不知是在对谁说。
他颤着手去握笔,血混入墨汁,一笔一划写下退位诏书与罪己诏。
最后一笔落下。
“吧嗒。”手无力垂下,笔顺着桌案落地。
玄离扬手一挥,金镶玉棺椁开启,抓着玄祁的尸首甩进去。
“父亲,父亲!”玄煜涕泪横流哭喊。
“兄长别急着哭丧,很快就要去陪你的父亲了。”
话音落下,玄煜灵海被废,全身筋骨被一寸寸打断。
他如同一滩烂泥,被拽着衣襟,活活扔进了棺椁里。
君后披头散发,崩溃尖利大叫着扑来。
“小野种!你弑父杀兄,不得好死!”
“咔擦”一声,君后的脖颈塌向一侧,双目圆睁气绝身亡。
三具尸体一共入棺,沉重棺椁合拢。
玄离漫不经心掸了掸袖袍,拾级而上走至主位,瞥了眼满地血渍。
“收拾干净。”
一队禁卫沉默迅速收拾干净残局,换了新的桌案与膳食酒盏。
玄离落座主位,指尖一抬,禁锢众人的威压退去。
重获自由的众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负责奏乐和歌舞的月姬更是瑟瑟发抖。
无人敢招惹一个有圣人境修为的疯子。
他拿起酒盏,缓慢饮尽,“继续。”
寂静半晌,殿内重新歌舞升平,月姬们在三具棺椁前僵硬舞动。
玄离含笑看僵坐着如木头的臣属与世家修者,一手支着下颌,语气随和:“本君精心准备的寿宴,诸位不赏脸?”
僵持片刻,终于有个较胆大的站起,捧着酒盏跪拜:“拜见君上!”
下一刻,众人齐齐跪拜。
“拜见君上——”
*
十四洲迎来了新的帝主。
继位大典与帝后、帝嗣的葬仪同一日进行,玄离命属下把葬仪操办得很风光。
当着世家宗门,尤其是方修永的面,将三具棺椁扔进了无妄海。
所有人都以为方修永会当场发难,但他没有,仿佛死的不是自己的亲妹与外甥,随着众人语气平和唤玄离“君上”。
登上帝位后,玄离用铁血手腕迅速控制了帝宫,与五大世家分庭抗礼。
昔日得罪过他的,都死相凄惨。
除了一个季凡,方修永曾直言,他是方家下任家主,只要玄离不动季凡,方家将站在帝宫身后。
方家盘踞中境,势力庞大超乎想象。
玄离暂时允了。
他踩着无数尸骨,稳坐帝主之位,此后十四洲内,再无人敢直呼名讳。
玄离开始寻找当年那个照拂过他的人。
无名无姓,不知来历,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条项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差人去寻找,如同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
但心底有个念头驱使着他,催促他去找寻。
一边找寻此人,玄离一边着手拔出各境中的世家势力。
于世家而言,他是一把选在颈上的铡刀,不知哪天就会落下。
无人想在惊惶不安中度日。
世家们暗中联合,筹谋百年后,联手逼入帝宫,想将玄离永远囚困。
整整七日,整座帝宫被血光染红,当年给玄离菩提手串的灵山之主被掏心而亡,临死前算出吞月异象将至,散尽元神为手串施加了最后一道血咒,在吞月之日克制他的修为,并压制伤势恢复。
第七日,吞月之日来临,玄离因不断杀人时刻都在忍受锥心之痛,修为被血咒压制,不得已之下,他杀出帝宫。
镇渊兽嘶吼着为之开道,他直入西境之外,横渡千年无修者踏足的昴江,从此以帝主之身堕魔入极西魔渊。
不过十年,魔渊便多了一位魔尊。
从此极西与十四洲对立百余年,接壤城池洒满了修者与魔修的血。
某次交战,恰逢菩提珠每隔几月发作一次的反噬期。
镇渊兽带着伤重的他离开战局,在中途被修者埋伏,迫不得已将主人放在了偏僻山林,然后独自引开修者们。
玄离在简陋屋舍中醒来,身上换了干净的粗布衣裳,伤也被妥帖包扎好,上的是普通草药。
然而,伤比他预计的恢复快了少许。
他撑坐起身,忽觉后脑钝痛,抬手一抚发现多了个大包,像是撞击伤。
玄离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青山沉入暮色,木窗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眼前的屋舍简陋但整洁,燃着盏兽脂灯。临窗处摆了张长榻,薄被揉成一团,和凡人集市时兴的话本堆在一块。
窗沿上放了一只粗糙白瓷瓶,养着几支新鲜野花,为简陋屋舍添了些许俏皮。
很显然,居住在这的是个凡人女子。
他不欲多留,在枕边掷了个装满灵石的钱袋,便起身准备离开。
“吱呀。”
正屋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抹嫩绿身影闯入视野。
雪肤杏眸的少女端着饭碗进屋,一身嫩绿裙衫,发间簪几朵浅黄小花,淡绿发带随走动飘扬。
“你醒啦?”她眼眸一转,看见坐起身的玄离,眉眼很快弯起。
她身后是暗沉暮色,眉眼间的笑像灵动一笔,将眼前再寻常不过的乡野景色变得鲜活。
“我是村子里的猎户,上山打猎看见你,就带回家了。你身上伤得很严重,要留下来养伤吗?对了,你脑袋疼不疼?”
说到最后一句,她似乎有点心虚。
凝视着面前身影,玄离的心口似乎被小锤砸了一记。
他按住枕边的钱袋,不动声色收起。
“是有些疼,从前的事记不太清楚。”玄离温然一笑,“那就叨扰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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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悠悠完美狙击玄离的择偶取向,此男对悠悠一见钟情,但拒绝承认
加更掉落完毕,被榨干了(瘫倒)
回忆篇结束,本来想写到小情侣重逢的,但是太长了写不完,只好下章再见了[求求你了]
第60章 山似玉(一) “找到你了。”……
东境, 衔云洲。
距落霞镇七里之外,高低矮山连绵。惊蛰之后,竹林翠绿茂盛, 春笋破土而出。
钱大婶和同镇妇人结伴来挖笋,每日都能挖满满一牛车。
转手卖到酒楼里,能赚五颗灵石。
她们已来了小半月, 对这一带很熟悉。忙活一日,见日头开始西斜, 将挖到的笋堆在溪边, 麻利地清洗黄泥。
洗净了泥土,重量便轻了,回程时也轻松些。
溪流穿山而过, 及膝窝深,入手沁凉。
浑浊泥水潺潺流向下游。
妇人们手脚麻利,很快洗净成堆的春笋, 将它们搬上板车。
稀疏日光照入林间, 形成道道光束。
钱大婶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亮银色, 在远处熠熠生辉。
“那是个啥?”她眯着眼朝上游的对岸瞧, 一点银光若隐若现。
其余妇人停下动作,也张望过去。
春娘睁大眼睛, “娘嘞, 好像是个人?”
她们停下手头的活,挽起裤腿, 深一脚浅一脚踩水过去。
“哗啦——”
*
楚悠意识混沌, 好像沉入水中,随着水波起伏晃动。
过了很久,消失的五感才慢慢回归。
“咯吱。”车轮碾过小石子, 摇晃颠簸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沉重事物砸进了她怀中。
她艰难睁开眼。
落霞灿烂铺满天际,几只春燕飞掠,日光晃得人眼晕。
“醒啦?”一张微胖脸庞凑近,眼睛细长,笑起来时只剩两道弯。
楚悠下意识环视四周。
身下是一辆牛车,她坐躺在角落,身旁堆满了笋。
刚刚砸进怀里的就是一颗笋,看着很新鲜,像刚挖出来的。
一头老黄牛在拉车,另外五个妇人背着竹筐,里头也装满笋,扶着车一起走。
又穿回十四洲了。
楚悠怔然片刻,哑声问:“大娘,这是哪?”
微胖妇人道:“这里是东境衔云洲,再往前三里,就是咱们的落霞镇了。看你晕在溪边,我们就把你带上了。你身上衣服破了又湿透了,好在春娘多带了身衣服。”
样貌清秀的妇人便是春娘了,她背着竹筐,抿唇笑道:“别说,还挺合身呢。”
“姑娘,你从哪来,怎么晕在林子里?”另一个妇人问。
楚悠顺势捂着头,虚弱道:“我只记得自己是从中境来的,是个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