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闭着眼睛摇头, 从薄衾里伸出两条雪白胳膊。
玄离俯下身,让她搂住自己的脖颈,随后一手按住她的背脊, 将人抱坐起来。
床榻前放了套她的衣衫。
修长手指拾起藕荷色小衣,将其熟练覆在痕迹点点的起伏柔软上,细细带子交错, 很快系紧。
衣衫一件件套上。
楚悠的脑袋抵在他颈窝, 昏昏欲睡任他摆布。
温热手掌覆上她的后颈, 轻捏几下, 玄离瞥了眼刚熄不久的安神香炉,“昨夜没睡好?”
这香是专为她调的, 之前点上, 都能换得一夜安睡。
“做噩梦了。”她含糊了一下,终于打着呵欠睁开眼。
楚悠脑袋昏沉沉的, 轻揉几下眉心, 勉强打起精神,从他怀中坐起,“今天要走了, 我去和蕴灵道别。”
玄离注视她穿鞋下榻的身影,“还没用早饭。”
“我去找她吃!”鹅黄身影似一道轻风,转眼就飘出门外。
许久,玄离才收回注视的目光。
*
苏蕴灵所住的院落幽静,院内栽种了许多灵药。
即将离开去往其他城池行医布药,她正半蹲着,小心将精心养护的灵药挖出存入乾坤袋。
“蕴灵!”
鹅黄身影推门而入,眼底青黑面色发白。
“悠悠?”苏蕴灵手里动作一顿,“你的脸色好憔悴……”
楚悠将门一关,走至药圃前,把衣袖与银色手环向上拨,露出雪白手腕。
一粒色泽比昨夜更鲜艳的红点嵌在肌肤上。
苏蕴灵骤然瞪大双目,手里的小药锄落地。
“随我来!”她顾不上手上尘土,紧攥楚悠的手,一同疾步走入药室。
她想不明白,楚悠为何也会染上蛊毒。
难道是之前在溧水城的医堂帮忙时,有个病患吐血而亡,那血沾到了她的手上的缘故?
苏蕴灵修行医道近三百年,阅遍世间医术,从没听说过有蛊虫能更替宿主,寄生在他人身上。
“悠悠,你可有腹痛?”
楚悠与她对坐在药室桌前,轻按了几下腹部,不疼,只有种难以启齿的酸胀感。
“……不疼。”
“奇怪。那些病患腕上有红点时,代表蛊毒入体,表现为腹痛难忍。你身上有别的不适吗?”
“很累,非常困倦。”楚悠再次轻揉眉心,那种精力大幅消耗的虚弱感自醒来后就如影随形。
仔细想来,这种症状并非今日才有。
在溧水城的医堂帮忙之后,就容易困倦,那时只当时熬了三天大夜,一时没缓过来。
接着又连日游玩,更没把“有点困倦”这种小异样放在心上。
苏蕴灵细细诊治,确认她身上没有中毒也无其他病症,将鸢戈请来,打算效仿之前,让小红咬上楚悠一口,逼出蛊虫。
小红蛇自鸢戈指间游出,爬到楚悠手背上,蛇信子嘶嘶外吐。
“小红说,没有蛊虫。”鸢戈表情凝重。
“没有?”苏蕴灵深吸一口气,面上满是焦灼,强行按捺情绪镇定,“不是蛊,也不是毒,还能是什么……”
小红感知到蛊主的情绪,爬回鸢戈指间,悄悄缠绕。
药室内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
很显然,这事和南境那边脱不了干系。溧水城的事,很有可能是一场刻意为之的局,为的就是引君入瓮。
若真是这样,这来历不明的红点必定凶险万分。
他们想做什么?
杀了她这个麻烦,再专心对付玄离?
楚悠屈指抵住眉心,头隐隐痛起来。
鸢戈沉默良久,道:“夫人不打算告诉尊上此事吗?”
楚悠哪敢现在告诉他。
按他的性子,知道了还不得孤身直入南境去杀方修永。
她忍着困倦摇摇头,低声道:“别告诉他,先找找看,有没有办法能治好这个……”
药室紧闭的门大敞,天光忽的涌入。
玄色衣袍流水般拂过门槛。
脚步声沉缓,一步步走近。
“尊上。”鸢戈的心无端提起,起身后退两步行礼。
来人面上含笑,握住楚悠的手腕,指腹不轻不重摩挲那粒小红点。
幽紫眼眸云淡风轻瞥过余下两人,“在聊什么,说来听听。”
随着腕间被摩挲,附近的肌肤都在颤栗,楚悠忍不住抽手,“刚刚不过是临别前闲聊……”
握住手腕的五指倏地收拢,力度稍重。
玄离身量高,居高临下看人时极具压迫感,此刻罕有的对楚悠沉了脸,一字一顿道:“莫把人当傻子。”
视线一转,落到苏蕴灵身上,“说。”
这一瞥威压甚重,苏蕴灵稳了稳心神,将那天在医堂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溧水城的病患被蛊虫寄生,腕间亦有红点,但蛊虫入体,不会易主。悠悠腕间有红点,体内却无蛊虫,症状也与他们不同。”她目露愧然,“是我医术不精,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
楚悠正要张口宽慰好友,玄离面色已沉到极点,没耐性再听下去,将她捞入怀中抱起,直接下令:
“回宫。”
*
鸾鸟车架似流光掠过天穹,其后紧随灵舟。
翻涌云雾不断从车架外流淌而过,风吹得织锦垂帘微微晃动。
楚悠坐在榻上,右手被握住,指腹时而摩挲手腕,将红点所在的那块肌肤磨得泛红。
自登上车架,玄离便没再开口,面沉如水,周身气压极低。
“玄离,我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你……”柔软掌心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事发突然,只是想先找蕴灵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短促笑了声,眼底却无笑意,淡淡瞥来。
“你我坦诚那夜,你共提了五点要我照做。依你所说,我一一照做。”
“告诉我,第五是什么?”
楚悠怔愣住。
第五点……
——以后做危险的事之前,必须告诉我,并和我商量。受伤了也要同我说。
观她神情,玄离面色愈发沉,唇微微扬起,“想起来了?”
要他坦诚,自己却欺瞒,世上怎会有这么狡猾的人。
他俯身靠近,扣住楚悠的后颈,迫她稍稍仰头对上幽沉眼眸,“世人都说残暴疯魔,你也说过我是个疯子。”
距离太近,幽幽紫眸好似深渊。楚悠避无可避,隐隐感受到他的失控,喉咙发紧:“那是气话……”
“呵。”玄离垂眼轻笑,拽起她的手,强硬按在自己的咽喉间,“不,说得很对。我本就不是善类,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数次想覆灭此界。”
终日沸腾不息的剧痛,伴随他一年又一年,从旁人身上他感受到最多的便是恶意。
因此,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
她是唯一的例外。
“我本打算,不惜代价灭了南境,哪怕流血漂橹,此界颠覆也不足为惜。你回来得很及时,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宽大手掌迫使楚悠张开五指,握住他的咽喉。
“你是栓在这的缰绳。你若死了,我会殉你,这世上的人也会。”
如此恐怖的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楚悠的指尖发颤,从呼吸到每一寸皮肤,都阵阵颤栗。
“所以,”玄离低低喟叹一声,“别在生死之事上瞒我。这是底线。”
“好……我不会再瞒你。”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你刚刚说的话,不行,不许,不能这样!万一有意外发生呢……我无法向你保证,自己永远性命无忧。”
玄离双手捧住她的脸,倾身垂首,阴影完全笼罩楚悠。
距离极近,他眼底的阴鸷一览无余。
“我能保证。”
“只要我在这世上,就没人能取你性命。”
*
玉京已入深秋,霜色染遍山林。
鸾鸟车架刚落入帝宫,张秦就被即刻召见。
他匆匆赶到帝主日常起居的宸光宫,在华美床榻上见到了昏昏沉睡的楚悠。
白皙莹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比从前消瘦了几分。
在玄离带人赶回帝宫的路上,已经千里传音告知他溧水城的事,他知道楚悠是三天前开始昏睡的,醒来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
苏蕴灵候在一侧,补充了自己之前诊断的结果。
张秦屏息凝神探脉,眉头越皱越紧。
玄离坐在榻边,面容阴沉至极:“如何?”
“回尊上,”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与苏姑娘先前所查看的结果一致,不是毒,也不是中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