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浅淡香气掠过。
两条柔软胳膊从后轻轻环住了他,手中拿着只千里音。
玄离侧目,眉眼弯弯的白皙脸庞闯入视野。
屏风前有新的臣属出列回禀北境内有两座城池浑水摸鱼,意欲联合反叛。
正说着,他似乎听见一阵衣袂窸窣声,但转瞬就没了,像是错听。
他没细想,回神接着道:“……简直是狼子野心,不可轻饶!”
屏风后,玄离单手圈住柔韧腰肢,将人按坐在腿上。
观其神情,和方才没有丝毫变化,好似怀里没坐人。
楚悠下意识看了眼屏风,心重重跳了几下,使劲推腰肢上的手,无声动唇:“你忙你的,我只是过来看看。”
处理政务的宽大桌案旁,添置了张矮桌,以及一张圈椅,铺了软绒。
矮桌上摆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物件和一摞话本游记。
都是她的东西。
说完,楚悠像尾灵活的鱼,从他怀里钻出,想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足尖刚落地,腰上又是一紧,再次将她拖了回去。
玄离垂首附在她耳边,温热吐息拂过,声音极轻:“就在这,别跑。”
屏风后的臣属好半响没听见回应,疑惑抬头:“尊上?”
楚悠不动了,像块僵硬的木板杵在那。
玄离无声笑笑,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语调疏懒:“伏宿。”
“属下在。”一直抱臂倚着墙的红发青年正色站直。
“此事你看着办。”
臣属们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疑惑。
听这语气,尊上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疑惑归疑惑,议事还得继续。
楚悠听了一会,见外面的人没觉察到,才慢慢放松下来,在千里音上写字。
“快让我下去,等会被人看见了,外面的话本子又要多好几个版本!”
她特意画了个怒的表情,圆圆的小人脸,眼睛瞪大,嘴往下撇。
自从她重新回到十四洲,书铺里以他们为原型写的话本多不胜数,情节十分之浮夸。楚悠无意买过一本,书里将她描绘得像九天玄女下凡,将玄离迷得七荤八素,看完后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玄离拿过桌案上的千里音,听着屏风后的回禀,指尖散漫划动落下一行字。
“谁敢多言,绞了舌头喂大黄。”
与她闲聊的同时,也不耽误他向臣属有条不紊下达指令。
楚悠:“???”
“不要什么都喂给大黄吃!”她写得飞快,“你说出这种话,真的很像荒淫无度暴君。”
玄离长眉一挑,眼底漫开笑意,只看着她,也不反驳。
换做平时他大约会问具体如何荒淫,再逗弄几句。楚悠没来由感到古怪,正想深究,有臣属再次进言,这回是关于南境的动向。
这些细枝末节比不上大事,她写下一句:“专心工作,不许摸鱼。”她写下了这句。
然后便老老实实坐着,像在上课的学生,不再搭理他。
议事的过程枯燥无趣且漫长。
玉京已入深秋,天有些冷,他身上比平时更热些,窝在他怀里很是舒服。
楚悠听得昏昏欲睡,偏有只手不断打搅,或把玩发丝,扯得发根微微发痒。
或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揉捏,再挤入指缝十指相扣。无论怎样,头顶上方的视线一直都落于她身上。
屏风后的臣属不明所以,只惊叹今日的帝主格外宽和。
日暮时分,众人躬身陆续告退。
议事阁内掌灯,灯火融融亮起。
玄离垂眼下望,怀中的人已睡了过去,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经历极为痛苦的事。
议事阁内寂然无声,琉璃灯静静燃着,勾勒出骨相优越的眉眼。
睫羽下的眼眸极为平静。
不眨不动,直勾勾盯着,视线在她面庞上一寸寸逡巡。
修长手指虚虚抚上纤白脖颈,停留在脆弱的咽喉处,缓慢摩挲着。
片刻后,手指上移,按住紧蹙的眉心,一点点抚平。
楚悠艰难从漆黑的噩梦里挣脱,蓦然睁开眼。
玄离面色如常,拭去她额角冷汗,温声道:“又梦魇了?”
她倦怠地点头,默默靠着面前的胸膛。这种睡着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感觉,就像回到以前心脏不健全的时候。
大概怕她睡着醒不来,楚悠睡醒睁开眼,总是能看见玄离在看着她。
“玄离,”楚悠目光怔然,“如果我……”
“不会。”他平静打断,抬起她的脸,低头与之对视,“我说过,无人能取你的性命。”
“解蛊咒的方法已找到,此战结束,你一定性命无虞。”
“真的?”
“真的。”
楚悠仍然隐隐不安,又找不到这股不安的源头,注视着他比平时略苍白的容色,“你的脸色不太好。”
玄离轻叹:“近日太忙了。”
是很忙,楚悠全都看在眼里,如此庞杂繁多的事务,换成旁人来是完全无法应付的。
似有似无的不安依然在,化作无形的绳索,勒住她的咽喉,迫使她注视着玄离的双眼,极为认真问道:
“玄离,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两道视线静静对视。
“没有。”他抚上楚悠的脸庞,头颅低垂,目光柔和缱绻,“我以性命起誓。”
这多少打消了楚悠的疑虑。
两人一道从议事阁出来,吃过晚饭,沐浴后倚着床榻说了会闲话。
她精力不济,没说多久脑袋慢慢倒在玄离肩上。
他指尖微抬,寝殿内的烛火尽数熄灭。
三日后,吞月异象将会降临。
侧目瞥了眼窗外月色,玄离握住柔软的手递到唇边,轻吻了吻指尖,随后将她放平在榻上,为她掖好被角。
灵光凝聚成一只黄蝶,翩跹停在榻沿。
紫袍身影悄然离殿。
穿过重重殿宇楼阁,玄离来到藏在帝宫深处,一座华美异常、窗户皆被封死的宫殿。
大殿的地面还残余着招魂大阵的痕迹,百余年累次浇灌的心头血一层又一层,化作锈黑色泽。
宫殿内有一方玉池。
玉池内蓄满了水,内壁刻满晦涩古老的文字,殷红亮光流转,映得水液呈现奇异的淡红色。
一道苍老身影站在玉池旁,见他来了,奉上一枚血红丹药。
玄离神情冷然,捏起递向口中。
“尊上!”秦老忽的攥住他的手腕,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道,“先前所为,还有转圜余地,此丹吞下,就再无后路可退了。老朽望您三思。”
玉池中的水似有生命,缓缓流动。
玄离无甚情绪笑了声,拂落了秦老的手。
“后路?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有人步步算计,将算盘打到他头上。可惜,他从来没有成人之美的好心。
血红丹药送入口中,玄离面无表情咽下,一步踏入淡红池水。
镌刻的殷红文字刹那间活了过来,化作了似实似虚的丝线,一寸寸攀附玄离的衣角,刺入衣袍下的肌理。
天穹之上,半圆的月逐渐西沉。
浓黑夜幕转为黛蓝,又渐渐天光大亮。
楚悠睡得极不安稳。
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盘桓,意识茫茫飘着,落不到实处。
勉力挣扎着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摸向枕边。
一只手适时握住了她。
掌温灼热,将她微凉的指尖捂暖。
“玄离……”楚悠艰难撑开眼皮,视线朦朦胧胧。
还不等这一眼看清楚,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心,将她按在了胸膛上。
同样很暖,暖得发烫。
“你去哪了,为什么身上好烫?”
薄唇落在她的发顶,他声音轻缓,难掩倦意:“嘘,陪我睡会。”
睡醒一觉后,玄离的体温不仅没降,反而愈发烫。
触碰久了甚至会灼手。
但他本人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面对楚悠的逼问,他面含浅笑:“要应付吞月之日,要付出些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他没有明说。
只告诉她,应付一个吞月之日,还不至于付出性命。
没有时间留给楚悠细究。
吞月异象提前两日到来,天穹划过无数流光,十四洲千里阵点亮成庞大的网。
十四洲各洲修者、极西十二城城主、以及魔卫禁军齐聚在衔云海外。
放眼望去,聚在地面与半空的人似黑压压云层。
南境外持续百余年的雷劫终于散去。
以方修永为首,蛰伏繁衍了百余年的世家修者们似另一片黑云,覆盖在南境上空。
天幕万里无云,悬挂的皎月好似被巨口吞噬,刹那消失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