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陆绩岂看不出他眼里的“怨”,只他一向不是个纠结情绪的人,而且他觉得自己无愧于心,便只剩下坦坦荡荡的关怀道:
“你不吃,即使找到了沈黛,你自己反而饿死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崔彦闻言,这才收下了他递过来的物什,目光落到他瘦变形的身体上,微微愣了愣神后,心里的怨顿时也消了大半。
“你别管我,赶紧回吧,我出来的时候官家就在问你了。”
“嗯,你保重。”
陆绩说完,回头看着崔彦坚韧、瘦削的背影登上了船,逐渐消失在了那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中,忍不住眼眶微湿。
小时候先帝曾评价他们三人,说他和柴二陛下虽都看起来处处留情,实际上却最是无情,只有崔彦虽看起来不近人情、凉薄自持,可骨子里却最是深情,那时候他虽表面认同先帝的话,然而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的,因为他觉得先帝根本就没看过崔彦冷酷无情的一面,他根本就不了解崔彦,崔彦怎么可能是深情之人呢。
直到这一刻,他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才真正明白了先帝当年的评价之语。
他想过他回去会被他狠狠揍一顿,却没想到他会推掉公务,不管柴二陛下的挽留,不管路程艰辛,不管身体苦痛,也要去寻她。
如果换成他,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可,万一他足够幸运,真的将她寻了回来,以后他娶了妻,她总是要受些委屈的,届时他又该如何待她才好。
.......
已经上了船,崔彦混乱的思绪才定了定,最起码现在有了方向,心里也有了希望,也许,也许去了耽罗岛,就能看见她了。
想着她曾经说过最喜欢他身上的皂角清香,他再看一看自己邋遢的破衣裳,还有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再也等不得了,径直就奔向了船舱里的浴室,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搓了个澡,又穿上了陆绩给的干净衣裳。
再出来时,他已经是一袭嫩绿色的杭绸长衫,松垮垮、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映得他粗糙的皮肤似乎黝黑了不少,十分不美观。
想着她一向是个爱美的,又喜欢俊俏的郎君,若是看到他这般模样,指不定还会嫌弃他,心里不禁又开始埋怨陆绩人长得胖就算了,品味还这么差,这嫩绿色穿在身上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而且还显得人又黑又蠢笨。
他一个人腹诽了半天,直到胃部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才给自己找了点吃的,又喝了几口热茶,人才好受一点。
文进进来递给他一张海图,给他讲这片海域的地里情况,又给他指了耽罗岛的位置道:
“世子,最快还有四日我们就可以到耽罗岛了。”
崔彦摩挲着茶杯,只无声的念叨了句:“还有四日啊!”
时间像是怎么都度不完,崔彦将海图上的内容全部都掌握了后,就开始每天数着日子,只想赶紧、赶紧就到耽罗岛,虽然已经有十多日没有睡过好觉了,但是如今在这船上他仍然睡不着。
心里装着事,惦记着人,他又怎么睡得着了,他一刻都不想睡。
直到一日,他站在甲板上吹着风,竟然不知不觉就晕倒了,这一晕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文进激动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世子,咱们到耽罗岛了。”
他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刷的一下就从床榻站了起来。
第89章 随她
崔彦很快就随文进登上了耽罗岛,不知何时,天空中已开始飘起了细雨。
岸边的商船也都停了航,渔船也收了网,汉子们一边用兽骨打磨工具,一边聊起今儿宋船又过来了哪些好的货物,孩童们也都裹着厚兽皮,围着过往船只上新奇的物什张望。
隆冬的耽罗岛,比泉州要冷许多,海风卷着细雨扑在身上,崔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些年他去过西夏战场、宋辽边境、江南水乡,这样的岛国还是第一次来,想着很快就能有她的消息,再冷的天他便也不觉得冷了。
文进走到那一群汉子中间,随手给了他们些精美的宋瓷碗,又用熟练的“耽罗语”向他们打听最近从海上飘过来的船只情况,其中一个年轻的汉子应该是他们中间的老大,听文进唤作“徒内”,他一看见宋瓷便两眼放光,很快就热情的为他们带路。
“五天前,确实有一艘大宋的海船被浪给卷到我们岛上了,船也被吹坏了,这时候还在修呢,他们人都在那头,我带你们过去。”
“好,那麻烦徒内了。”
两人均是一喜,跟着徒内就往前走,崔彦忍不住攒紧了发颤的手心,心口也跟着不可抑制的像是随时要跳出来似的。
走到一处背靠岩石的海滩旁,徒内就指着那一艘停搁在浅摊上的海船道:
“那,就是那艘了。”
他刚说完,崔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过去,对着围在船只旁边的宋人急急问道:
“这可是李大郎和沈黛的船只?”
两个修船的宋人被崔彦这焦急、严肃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难得在他乡遇到故人,看在都是宋人的份上,还是耐心的给他作答道:
“我们这船是米家海船,半月前才从广州港出发去倭国的,不想回程途中遭遇海风,我们在船上飘了两日,不过幸运的是我们飘到了这里,全部都得救了。“
崔彦一听是从广州港出发的,心很快就已经凉了半截了,但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颤抖的问道:
“你们一行一共多少人,都在哪里?”
这样问其实已经有点不礼貌了,两个宋人顿时便不太高兴了,文进连忙过来打圆场道:
“两位勿怪,这位郎君的家眷也是乘船从倭国回来遇到了风浪,好不容易打听到耽罗国有海船飘过来,才特地过来询问,心情比较急切,望理解。”
都是在海上飘的人,人头别在裤腰带上,文进一说,两人很快便能共情崔彦的心情了,想起他们自己在海上飘了这些天,家里人还不知道该如何担心呢,便耐心的解答道:
“我们一行有二十四人,全部没事,剩下的人都在那边客舍里休息,你们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不过也别太着急,妈祖会保佑他们的。”
“多谢。”
文进道了谢,二人就很快往客栈去,然而此时的心情跟刚登岛时毕竟又有所不同,刚登岛时是心底踹着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而现在只剩下一堆余烬了。
明明理智上已经认定了不会是她,但是感情上却还是不愿意承认,非要亲眼去看一看不可。
直到,他完全不顾礼仪、不顾分寸的将那间客栈的客人全部都查了个遍,却无一人像她时,他的心终于一寸一寸的坠了下去,浑身的力量仿佛也是一下子卸了下来,不顾寒风凛冽,无力的坐在海滩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海船,眼角似被海风蒙住了点点湿意,逐渐看不清晰。
文进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看他这模样十分心疼,他记得十年前他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他还是个高傲、恣意、不可一世的小世子,后来的十年,虽在海上,也经常听说他去西夏战场督军的威武模样,还有在江南查办贪官的铁血手腕,却从没看到他此般心灰意冷、落寞不堪的样子。
是他给了他希望,又令他失望,他很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宽慰道:
“世子,别灰心,这片海域还有几个海岛,我让人再去探探。”
崔彦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你继续派人打探,我们也一个个海岛去找一遍。”
文进.......这也太折腾了吧,不差是大海捞针了。
但是没办法,崔彦坚持的话,他只能陪着不分昼夜的一个海岛、一个海岛的去找了。
.........
那场巨大的海风之后,沈黛的那条船也不知道被卷到哪里了,再醒来时,只感觉自己处在一片汪洋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眼看不到天际。
海面是平静的蔚蓝,万里无云,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找不到一丝陆地的踪影。
船像被钉在海面,任由轻微的洋流推着缓缓漂移,没有风浪,却比狂风暴雨更让人窒息。
船长在这场风暴中最先清醒过来,召集了所有船员对船全面进行了排查,好在船身依旧挺拔,桅杆笔直地刺破天幕,帆布规整地收在船舷。甲板干爽整洁,绳索排列有序,只是把控方向的“木鱼”早已损坏,再也指不准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