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塔拉萨, 塞勒菲斯海床。
在当地水居者的神话里，自天宫从天坠下，山般的圣山落入海渊中，它的温度足以让海水蒸发, 它的光亮足以让所有鱼儿盲目, 但它却怀着生的心，用这光和热滋养了万物。
它灼热的血流入海床, 与海相融, 凝聚成了塔拉萨独特的碧血晶床。
过去，这种晶石是神赐的天物, 只有祭祀时大祭司才可素手捧起, 将其献予祖辈。
现在，在无数贤者，最重要的是大神本人的研究下，这玩意儿成了塔拉萨最著名的外贸商品。
无穷无尽的晶石矿送入了联结群星的贸易网络，它们可能被切割成奢侈的装饰品, 悬于某个权贵的头顶或指尖；也可能成为战场上的利器, 在战士的尖刃上闪烁；更可能成为最直接的燃料，驱动一艘艘星槎奔赴扫除孽物的战场。
塞勒菲斯海床, 正是这种特别晶石的原产地之一, 历经数千年的挖掘，这种晶石依旧源源不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 它永远不会被挖空。
因而, 矿场中的监工十分惰怠，他半躺在透明的泡泡中，漂浮在海床上几十米。他身前不远处悬浮的监视器里, 播放着下方进行的矿石运输现场画面。
长着蹼的手指几乎是人类的两倍长，轻巧地划过监工的玉兆屏幕，他的眼睛显然不在监视器上，而在玉兆上的无聊视频中。很明显，时不时打个哈欠抬眼瞥一眼监视器，就已经是他对这份工作最大的敬意了。
没办法，要不是规定物资搬运需要有活人在岗监督，监工根本不想来。
对塔拉萨人来说，这晶石海底到处都是，撒一把在地上都没人捡，根本不值钱。
况且，有谁比塔拉萨水居者还要更适应海底环境？在海底，谁又比水居者更敏锐？外来者多半连潜入这里窃取晶石的勇气都没有。
百无聊赖下，监工再度打了个哈欠。
他吹出一串小泡泡，小泡泡融进大泡泡里，他的摸鱼圣地再度扩大了一分。
依据惯例，哈欠打完，他又习惯性地瞥了眼儿监视器，以证明他还是在工作的，可其本心没有一点儿会出意外的想法。
但这连海草都凝固了一般似的矿场，居然还真出了一点儿异动。监工眼尖地察觉到一个监视屏幕闪，似乎窜过了什么东西。
不是路过的矿工……也不是误入的深海鱼……
监工一下支棱了，连玉兆都搁置在了一旁，整条鱼蹭得竖了起来。
可没等他细看，泡泡外壁上就荡起了一层涟漪。
“汉斯，你见着我的鱼叉了吗？”
如歌声般的声音传递了信息，监工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工友，对方秀美的长发在海中飘逸，焦急的神情让人移不开眼。
“蒂娜？鱼叉？你的鱼叉？”叫做“汉斯”的监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异常，他急急忙忙收起了自己的泡泡，下意识顺了顺自己的鳞片，期望它们没有在无聊的工作中炸开。
他着急得像自己丢了重大的东西。
“我帮你在矿场找找怎么样？”
“那太好了。我刚去看了失物招领洞，完全没有。”
“那一定在矿场采掘区，今天是搬运日，那边应该还没收东西，多半是落在那里了。”
“希望如此吧，那是我最后一根鱼叉了，要命，没它我怎么打死那群恶魔？”
在监工心里，现在已经没有别的事能越过找回蒂娜的鱼叉，他热切地关心对方的失物，果断抛下无趣无味的工作，按下暂离代管，就带着人去往了远处的采掘区。
在两个水居者远去的背影下，无数个外观一模一样的特装箱子静静伫立着，每一个它们的肚中，都装满了刚开采出的、未经筛选的碧血晶石，数万吨的晶石堆叠着，杂乱的能量场能让任何探查仪器有心无力。
流水线一般的自动运输装置将它们一箱箱抬起，向海面运去，它们会登上许多编号不可计的运输舰艇，送往星球另一端的精炼厂。
在那里，万吨晶石将被粉碎、筛选、加工，最终它们会分销向成千上万个星球，见到无数与幽暗的海底截然不同的世界，遇到无数与水居者大不相同的种族。
而与此同时，塔拉萨海域的最深处，无数重兵把守的重渊宫里，爆发了迄今为止最刺耳的警报声，声音之烈让大海震荡。
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塔拉萨带来无数资源与贸易基石的圣山遗骸，不翼而飞了。
震动之下，无人再关注遥远矿床中，一个小小监工的失职。
·
“哐”的一声，厚达一尺的重压门被人一手推开了，来者一贯沉着如静湖的眼睛罕见地出现了难以压制的火气。
屋内，长腮生鳞的水居者和穿着高压潜水服仙舟人齐齐看过来，不约而同地为来者让开了路，露出了身后发着光的数据屏。
一两簇不成形的泡泡从人的口中冒出，又被这凝滞的气氛吓得迅速破裂。
“罗浮大人……”最靠近数据屏的研究员半伸出手，他是重渊宫的高级研究员，平日负责看守记录重渊宫中心圣山，即「岱舆」遗落引擎的日常波动数据。
记录圣山数据，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因为圣山的波动如太阳东升日落，万古不变，重渊宫数万研究员更像是古老的守墓员，耐心、沉着、孤僻，是他们于外界的唯一印象。
但他如今看着来人叫道，语气里只有难以遮掩的慌乱与不安。
但罗浮显然没有心情搭理他，祂眼睛直直看向满墙的数据和警示符号，只开口说：“调出监控。”
研究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在对方凛然的气势下闭上了嘴，乖乖调出了监控。
是「岱舆」引擎失踪前后三十秒的监控录像。
罗浮盯着屏幕，这仅仅一分钟的录像，完美地记录了案件发生的始末。
一开始，录像画面十分正常。
「岱舆」引擎自从舟体脱落出后，自适应了海洋的环境，化为了一座巍峨的海底巨山，塔拉萨的伊须磨洲称其为圣山。
圣山永远在那里静默，旁观万物，只有在其表面数千年灼灼燃烧而不歇的幽火能显示它曾作为引擎的过往。
伊须磨洲人甚至曾有着将罪孽深重的恶徒丢入圣山、涤荡罪恶的习俗，如果恶徒于圣山不死，那就前尘过往一概不究，但直到这项习俗被废除，除了岱舆本人，也没有一个人从圣山里面活着游出来。
而每年，圣山轮转衰败的流火从山脚溢出，落入海床深处，形成碧血晶石，更是塔拉萨闻名全银河的特产之一。
圣山的高密度让它深陷海床，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重渊峡谷，岱舆人在重渊旁建起水晶宫殿，以瞻仰亘古不移的神迹。
而后联盟的军队到来，驻扎其旁，以保护「岱舆」引擎不被人损坏。
录像一开始，「岱舆」引擎就如数千年间每一次观摩一般，在那里矗立着，丝毫没变。
但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仅在眨眼间，这座巍峨的巨山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没有产生任何波澜，甚至水波都没有掀起哪怕一丝，就这么离奇的消失了，直到看护的研究员反应过来，拉响了警报。
怎、么、可、能？！！
在曜青终于摆脱了对塔拉萨人的会谈，跑到重渊宫总控室时，罗浮已经把录像反反复复、各种倍速和角度，甚至拉片一般看了几十遍了。
祂看着站在屏幕前的人，屏幕的蓝光在其脸上投下一层光影，衬得人极其空灵，仿佛下一刻就能随着水波散去的泡沫。
曜青心里颤了颤，快步走上前，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罗浮反应急速，声音甚至冷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会议结束了？”
“华在收尾。”
曜青示意一旁的研究员各自散去，轻声回答道。
「岱舆」引擎失踪，最恐慌的不是联盟，该是塔拉萨人。
不论是文化信仰还是和联盟的盟约关系，塔拉萨人都急需再度确认，华立刻致函塔拉萨联邦总统，言明“联盟的承诺不变，塔拉萨依旧是联盟坚定的盟友，我们亦必将查明真相。”
随后，她就带人护送了罗浮曜青亲临塔拉萨。
他们本该和塔拉萨人会晤，详细确认后期处理方式的，但明显，罗浮已经忍受不了冗长的会议，直接奔赴了重渊宫勘察现场，留华和曜青顶着一大帮惊慌的塔拉萨领袖。
曜青能理解罗浮的焦急，甚至能隐约猜到罗浮现在心中所想。
没办法，非舟灵者也许不明白，但对于舟灵，这一起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失踪案有多么明显的bug。
「你也没有联系上岱舆，是吗？」曜青同样看向屏幕，在意识中问道。
「……祂把我，把我们都屏蔽了。祂也失踪了。」罗浮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