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身上有伤,走得缓慢,原本是要去青华镇,但他的样子委实吓人了些,鬼使神差般走了另一条小径,那条小径通往万神山,山下有一个小村庄,他小时候和娘亲爹爹住在哪里。
走至半路就下起了雨,秋雨寒凉,滚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他蹒跚着往前走,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疼痛对他来说似乎很模糊,五感也并不清晰,迟钝的反应让他在短短的路程中,摔了无数次跤。
许久之后,他在昏暗的雨幕中看见了一座只修建了一半的神庙,庙外无门,里面透出火光,有低低的说话声传出来,“这雨来得也真是突然,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也幸亏这庙,话说这庙里供的是谁啊?咱们这万神山上建了那么多座神仙庙,怎就这一座修了一半就不修了。”
“管他呢,能给咱们遮风挡雨,就当它是好神仙。”
颈边的符纹渐渐变得灼热,喉间不受控制地咕噜了一声,饥饿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一青年抬头,骤然看见门口满身血泥的人影,吓得往后直跌,扯开嗓子大喊着提醒同伴,“妖怪啊——”
苏译的手脚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跨进庙门,口齿间分泌出涎水,他感到很饿,特别饿,吃什么都好,他需要食物。
庙中有四五个人,他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走了过去,那男子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匕首,扑身向他刺了过来,刀刃落在了他的肩胛上,他像毫无感知般,不知后退不知躲避,抬手掐住了男子脖颈,将他按倒在了供桌上。
其他同伴早已借着这点空档,逃的不知所踪,男子涕泗横流,双手抱着苏译的胳膊求饶,“你放了……我吧……我没洗澡,肉真的不好吃……我给你找其他人……”
苏译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男子的颈项,似乎是在找一个好位置,男子全身抖如筛糠,绝望地闭上了眼。
苏译慢慢伏身,齿牙还没有落下去,四周突然响起了空灵的笛音,心间的躁.欲被压制,灵识恢复了半刻清明,男子一把推开苏译,夺门而出。
苏译转身看见了门口熟悉的身影,他没有理会,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径直往自己脖颈刺了进去。
白释瞬间移到了苏译身侧,在刀尖距他的皮肤只差一毫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心惊道:“你如今并无灵力护体,强行剜取符纹,只会让你丧命。”
苏译侧头盯着白释的眸子,赤红了眼,一字字道:“我非妖魔,不以血肉为食,如此宁可死。”
笛音越来越清晰,苏译眸中的赤色慢慢减退,昏睡在了白释肩上。
白释抽走了苏译手里的匕首,抱着他坐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他伸手拨开苏译耳边的碎发,看清了他右侧耳下半寸处的黑色符纹,那一块的皮肤早已经被苏译挠划的不成样子,血肉模糊成了一片,但符纹还是清洗地浮现在他的颈间。
白释眸色渐沉,将抚在苏译颈边的手指攥紧成拳,探魂入梦,他除了亲历被探者的记忆之外,什么也不该做,即使真做了改变,也只是梦境,而非现实。
随着笛音的消失,苏译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但眉头仍是紧紧锁着,白释握住了他的手腕,给他冰冷的身体传递了些温度,庙外风雨渐大,狂风卷着雨滴刮进敞开的庙门,白释又落了一个结界,将雨挡在了门外。
第10章 神庙
秋雨连绵,将近下了半个月,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苏译大多数时间住在那间破庙里,他避着人群,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颈侧的符纹,偶尔实在饿的不行,会出去抓一两只野兔山鸡,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会收拾干净,但更多的时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破庙里供着一座石像,足有两人高,神像的面容只雕刻了一半,鼻梁端挺,侧颜的轮廓并不冷硬,甚至是有些柔和,唯有的一只眼,垂眸下视,不怒自威。他瞅了半刻,只觉熟悉,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万神山上有近百座观庙,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未曾记清楚过,那座庙供的是那位神那位仙,更何况这样一座废弃的神庙。
门外有脚步声接近,苏译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庙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目之所及,一览无余。
他慌乱地起身,还没有找好隐蔽的地方,便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不可置信中又有些小心翼翼,“小译。”
苏译回头看向门口,风兮音着一件水绿色长裙,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站在庙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伞面上。
苏译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下一秒便急忙拉过衣领掩住了自己的脖颈,倒退着步子往后退。
风兮音将伞撑放在了门外,她想走到苏译身边,却还是在距离他一步之外停了下来,向他伸出手,柔声问:“小译,跟师姐离开这里好不好?”
太久没有说话,苏译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僵持了许久之后,他问:“去哪里?”
风兮音并没有收回手,道:“我在距离这里不远置办了一所宅院,一个人住着不习惯,小译,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苏译这才察觉出师姐与以往的不同,她今日没有穿青华峰统一的弟子服,而是穿了平常女子的薄纱长裙,不好的预感悄然爬升,他失声问:“你不回青华峰吗?”
“嗯。”风兮音语气平常道:“我也被逐出师门了。”
“因为帮我挡罚吗?”苏译努力压制住字句里的颤抖问。
风兮音轻轻摇头,“不是,与你无关,是我犯了门规。”她掀开衣袖,显出皓洁的手腕,“我动了情,破了千机引,甚至已有身孕。原本我想找个好的时间到刑堂领罚,退出师门,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结果都一样。”
苏译怔愣在了原地,“谁的?”
许是苏译的模样过于呆,风兮音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是谁的并不重要,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理应为此负责。”
苏译缓了许久,才从过往的点滴中,理出一点头绪,“是师兄吗?他人呢?他知道吗?”
不及风兮音回应,苏译已经冲到了门口。
“小译,你回来。”风兮音急忙喊住苏译道:“是我主动的。”
苏译不可置信地停下了步子,“师姐……”
风兮音上前,安抚性地抓住了苏译的手,道:“这件事他知不知道,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师父就收了我们三个,两个都已逐出师门,总该是要留下一个。”
苏译喉间艰涩,猛然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竟有些恍惚,“师父还好吗?”
风兮音道:“还好。”她弯腰捡起油纸伞,将苏译罩在了伞下,“跟师姐先回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风兮音用钥匙拧开门锁,院子并不大,但收拾的整洁干净,她一边引苏译进去,一边道:“我刚买下还没有多长时间,许多东西都没有置办齐,等天气好些了,我们到镇上,可以买一些你喜欢的家具。西边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暂时住在哪里,若不喜欢,还可以再换,这里的屋子倒是有几间。屋里抽屉备了伤药,是药堂长老特意嘱托要带给你的,柜子里有几件衣袍,准备的匆忙,款式大小也不知合不合身?你挑件合眼的穿……”说了许久之后,她回头问苏译,“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师姐。”苏译鼻尖酸涩,努力忍住闷声道:“谢谢。”
“怎还客气上了?”风兮音勾唇浅笑道。
她见苏译不回应,还侧过了头,显出衣领下伤痕累累的颈项,她认真了神色道:“我相信你没有魔族血统,也相信你没有偷学剑谱,即使真有魔族血统也没有什么,小译,我不知道你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逼问你,只是……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难以解决的地步,你不要一个人扛。”
苏译垂头沉默着没有接话。
风兮音从袖中掏出一枚桃色平安符,拉起他的手给他放在了手心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万神山的桃花台,替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留在身上图个吉祥。”
苏译慢慢收紧了手心的平安符,迟疑许久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魔族血统,我的娘亲因病去逝后,我爹爹殉情,他们感情一直很好,但刑堂查出来的也是事实,半个月前廖生来寻过我。”他伸手拉下了衣领,让那枚黑色符纹完全显露在空气中,“给我留下了这枚符纹,它能让我失去意识,变得嗜血,如果我失控……”
苏译顿了顿,看向风兮音的眼睛,平静道:“你可以绑住我,也可以杀掉我,我不想变成怪物。”
风兮音小心地查看那枚符纹,须臾道:“我暂时帮你拿灵力压制,总有办法的,小译,不许说胡话。”
苏译轻嗯了一声,重新掩住脖子道:“师姐我饿了,做什么都好,你做的我都喜欢。”
“好。”风兮音道,他看着苏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间门口,短短时间,小译的变化太大,她努力地想抚平他的伤口,却见效甚微,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面看不见的高墙,或许不仅仅是与她,而是与青华峰与身边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