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焕闻言,脸上顿时迸发出极大的喜悦。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他清咳了一声,语气显得正式了些:“实不相瞒,方才听你分析丹阳、江乘局势,见解独到,一针见血,令在下茅塞顿开,意犹未尽!”
说着,他嘿嘿一笑,“我本想改日登门拜访,但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也已议完事,正该放松放松。”
“我知道城中新开了一家酒肆,不知景校尉能不能赏个脸,一起去喝上一杯,边喝边聊?也好让我再多请教请教!日后在卢公面前参议军事时,不至于说出贻笑大方的话。”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提起了卢公。
景谡神色稍稍冷了几分。
一旁的景巡久经世故,他朗声笑道:“陈参事果然豪爽!只不过,眼下出兵在即,需整肃军纪,此时饮酒,恐于军纪不合。”
陈焕察觉出二人神色,立刻从善如流地笑着应和:“对对对!景将军提醒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他后退一步,朝二人行了一礼,“应是正事要紧,他日得闲,我再带着薄礼登门拜会,还望将军不弃。”
景巡见状,自然乐得打圆场,笑着应承:“陈参事客气了。”
陈焕离开后,景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权衡,缓缓开口道:“此人……不像是心有城府之人。”
只是行为实在过于奇怪。
他看向景谡,叮嘱道:“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叔父所言极是。”景谡轻轻颔首,眸间掠过一抹深邃,“不过,此人若非大智若愚,便是另有所图。”
景巡一时之间也猜不透陈焕的想法,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人回府后,景谡直朝后院东厢走去。
房门虚掩,他停在门前,抬手在门扉上轻轻叩了两下,轻声道:“闻闻,我回来了。”
屋内传来细微的响动,很快,门被从里面拉开。
段令闻站在门内,眉宇间仍有几分拘谨与不安,见到景谡后,他那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松了一些。
景谡放缓了声音:“叔父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话音落下,段令闻的脊背骤然绷直,半晌才挤出低低的一句:“……现在吗?”
“无妨。”景谡抬手,缓缓握住他那因紧张而微僵的手,而后轻轻揉了揉,温声道:“若你还没准备好,我们明日再去,后日也行,何时你觉得可以了,我们就何时去。”
段令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落下些许。不过,他又担心会不会给景谡的叔父一个不好的印象。
才答应相见,转眼就推迟。
他微微抬眼,怯怯地看了景谡一下,又飞快地垂下。
片刻后,他下定决心般,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不、不用明日了……”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景谡的神情蓦地一怔,随即眼底迅速漫上一层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浓,最终没能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你笑什么?”段令闻被那声低笑弄得懵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便反应过来,顿时神色羞窘,下意识地把手从景谡温热的掌心里抽了回来。
景谡连忙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掩饰那过分的笑意。
“好,不笑,不笑了。”他低声哄道:“是我不好。”
经过这么一笑,气氛也放松了些。
两人走在长廊下,快到书房时,景谡的脚步忽然顿住。
段令闻一怔,下意识地也跟着停下,略带疑惑地抬眼望向身侧之人,“……怎么了?”
景谡转过身,目光落在段令闻脸上。
看得段令闻都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被弄脏了,他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疑惑道:“我脸上有灰尘?”
景谡摇了摇头,他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些,旋即将他左边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露出一直被刻意遮掩的眼睛。
段令闻呼吸几乎骤停,瞳孔微微收缩。
在廊下光线的映照下,那琥珀般的金色瞳孔轻轻颤动着,妖艳夺目,却又脆弱易碎,让人呼吸为之一窒。
这双眼睛,本应堂堂正正地显露于世人面前。
可上一世,段令闻总是将左眼遮掩得严严实实,唯有在情动欢好之时,这双总是怯懦低垂的眼才会被迫抬起,染上朦胧水光,像是要融化的暖玉,倒映出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景谡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眸色渐深,沉声道:“就这样……”
“别……”一声短促而惊惶的气音从他唇间溢出,段令闻睫毛颤得厉害,呼吸又急又轻,几乎要喘不上气,他急快地低下头,想要遮住这那只眼睛。
景谡攥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很好看,以后就这样,好不好?”
“不、不行……”段令闻不住地摇头,声音颤抖着,那双眼睛像是无所适从,“别人会觉得……是不祥。”
景谡轻声劝道:“所谓的不祥,不过是一些庸人自扰的无知之语。”
可段令闻此时根本没办法听进耳,那些根深于童年、伴随着欺凌和谩骂的记忆攫取了他的心神。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是语无伦次,“不行,真的不行……”
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骤然褪去血色。他甚至下意识地试图向后缩,想要挣脱景谡的手,把自己藏到阴影里去,仿佛那样就能安全一些。
景谡正欲继续劝说时,只听见段令闻一句几乎破碎的话:
“求你了,景谡……”
看着他这副快要崩溃的模样,景谡的心头像是被钝器重重砸了一下。他将浑身发抖的段令闻搂入怀里,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逼你了。”他的下颌抵着段令闻的发顶,手掌在他的后背一下下地顺着,“今日不见叔父了,我们回去。”
段令闻攥着他的衣襟,全然依赖般,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带着无法控制的轻颤,尽数拂在他的颈侧。
过了好一会儿,待段令闻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景谡才稍稍松开一点怀抱,他握住段令闻的手,将其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牵着他,转身朝着与书房相反的方向。
直到回到厢房门口,景谡推开门,带着他走进熟悉安静的房间,反手关上门,将外界彻底隔绝。
作者有话说:
----------------------
写到最后有点想笑,代入一下叔父,就是:
叔父在书房等了半天,结果说临时有事,来不来了。
叔父:?
第18章 议亲
次日清晨。
段令闻心绪平复了下来,便提出要去拜见景谡的叔父,为昨日之事请罪道歉。
出门前,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如景谡所言,将左边额前碎发拨开,露出了那只金色的瞳孔。
望着镜子中那妖异的眼睛,段令闻还是生了怯意。他找来了一块布巾,而后折成合适大小,捂着左眼,缠了好几圈。
一如前世那般……
景谡望着他,目光骤然凝住,久久没有说话。
段令闻微微低头,小声解释道:“这样……别人就不会被吓到了,要是别人问起,就说是昨日不小心撞伤了,敷着药,不便见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甚至像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景谡没忍住上前半步,他抬起手,想要去扯下那块布巾,告诉他“不必如此”、“这只眼睛不是妖邪”。
可他的手终是轻轻拂过那布巾的边缘,便垂落了下来。他以为重来一世,可以让段令闻摒弃旁人的偏见,可现在看来,他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景谡喉间微微滚了滚,沙哑着声音点头应和:“好……”
几乎是在他话落下的一瞬间,段令闻如释重负般轻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眼尾轻轻弯起,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许:“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阳光从庭院照了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段令闻不时地整理着那块布巾,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察觉他的紧张不安,景谡便牵起他的手,放缓了脚步。到了书房外,景谡依旧没有松开手。
侍卫见到二人,神色不由地惊了一瞬,行礼后便快步进去通报。
“进。”景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二人一同入内,段令闻四肢仿佛僵硬住,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景巡正坐在案后处理军务文书,闻声抬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段令闻左眼处那显眼的布巾,以及……两人紧紧相牵的手。
他眉头微挑。
景谡这才缓缓放开手,躬身行礼,“叔父。”
段令闻见状,便学着他,也跟着行了一礼,“将、将军……”
“你就是段令闻?”景巡的语气平和,但久居上位的威仪还是让空气显得有些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