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见状, 锦瑟上前半步, 柔声开口:“您就是段公子吧?”
段令闻诧异地抬眸看她。
“南阳蔡氏锦瑟, 见过段公子。”锦瑟神色已经恢复从容, 落落大方道:“初至贵府,方才失礼了,还望段公子勿怪。”
是蔡氏之人……
段令闻日前确曾听景谡说过, 这些天,蔡氏一行人会暂留到府中。他轻轻颔首应和,侧身让到一旁。
然而,锦瑟并无离去之意, 她的目光落在段令闻手中的书卷上,缓声开口:“段公子手上这几本,应是《九域山河志》的残卷,是难寻一见的孤本,可否让我看一看?”
段令闻并不知道这些书籍的珍稀。
一开始,他在书房中看完了山河志的第一卷后,待到卷末,仍意犹未尽。他翻找书架几回,却没有找到剩下的残本。待到景谡回来,他便随口提了一句。
景谡便答应他,迟些时候会替他寻来,这事便过去了。
见锦瑟语气诚恳,段令闻便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书籍递给了她。
锦瑟见状,眸间掠过一抹异色,很快她便垂眸敛去。她取出一方素净的绢帕垫在手心上,小心地接过一本残卷,轻柔地翻开扉页。
“果然是清禾草堂的旧藏。”她的指尖虚虚拂过书上的钤印,感概道:“这应是前朝贞桓年间的官本,流传至今,品相还能如此完好,实在难得。”
锦瑟小心将书合上,递还给段令闻,含笑道:“我先前也曾读过《九域山河志》中的几卷残本,今日见公子手持此卷,一时心喜,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让公子见笑了。”
段令闻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中剩下了几卷递了过去,“若你想看,可以先拿去。”
闻言,锦瑟神色微怔,段令闻毫不设防的坦然,让她脸上的笑意凝滞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书卷,微微颔首垂眸,“锦瑟定当妥善保管,尽快归还。”
段令闻轻“嗯”了一声,旋即准备转身离去。
“段公子。”锦瑟忽然道:“能为您寻来这些的人,想必是费了心思的。”
若她没猜错了话,这些书应是景谡为他寻来的,这么看来,那日景谡当众拒绝结姻,便是因为此人了。
想到景谡,段令闻眉眼不由地染上笑意,开口道:“我知道。”
待段令闻离开后,锦瑟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目光才回落到手中的书籍上。
…………
得了闲,段令闻便想着去找景谡。
离处理军务的书房尚有一段距离时,他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紧闭的房门内,隐隐传出了争执的声音,声音不高,却因带着压抑的怒意而显得格外清晰。
“……与蔡氏联姻,乃是最稳妥之法!”景巡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景家的人,当知什么是大局为重,什么是取舍之道!”
“是,我知道你待段令闻不同。我并非不能容他,他既在你身边,安心待着便是!可你呢?你难道真要为了他,断送这唾手可得的强援?”
景巡情绪激动起来,“你告诉我,你往后就只守着他段令闻一个人过吗?你是要继承这基业的人!你如今为他一人,拒了蔡氏,那将来呢?”
“将来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对你、对景家军有利益的人!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门外的段令闻,仿佛被钉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他不由地后退了几步,似乎……他不敢去听一个答案。
他应当相信景谡的……
可他很清楚地知道,景巡将军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却也深深地凿在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只是个山间乡野出来的普通双儿,在这乱世中无根无萍……
他甚至没办法为景谡生一个孩子。
一股冷意从他心底蔓延开来,段令闻低着头,最终只是踉跄着向后退去,近乎仓皇地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段令闻心绪烦闷,不觉间出了府外,寒风一吹,他才恍然回神,可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小福急匆匆跟上。
段令闻勉强笑了笑,脸色在冬日里显得愈发苍白,“我……随便走走,透透气,你先回去吧。”
小福见他情绪低落,便扬言陪着他。
竟走到了城外屯兵驻扎的营地附近。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喧哗叫好声从营地方向传来。
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一群兵卒正围着一处篝火取暖,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格外醒目。
正是许久未见的陈焕。
只见陈焕单腿站在长凳上,正与一个魁梧的男子相对而立,两人激烈地划着酒拳。
“魁五首啊!”
“六六顺啊!”
“哥俩好啊!满堂彩!”
周围兵士们不断起哄叫好,气氛热烈。
陈焕像是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旁边放着的一只粗陶碗,见划拳又输了,他只得按规矩罚喝酒。
灌了好几口,实在是喝不下了,陈焕将酒碗放在一旁,“哎哟,喝不下了,真喝不下了,下次再继续,下次再继续啊……”
旁边几人唏嘘了一声,勉强算是饶了他。
陈焕晕头转向地走出来,眯着眼睛看向段令闻的方向,呢喃道:“这人还挺眼熟……”
段令闻本来想着去伤兵营,找点事情做,却见陈焕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你是……段令闻?”陈焕显然是醉得不轻,光是想起他的名字就费了好一会儿。
段令闻只当他醉酒,轻声应和了一声。
这时,一旁的士卒认出了段令闻的身份,许是担心陈焕冲撞了他,便连忙上前扶住陈焕。
“陈参事,小的扶您下去休息。”
陈焕眉头微微蹙起,他一把甩开旁边的士卒,旋即踉跄了一步,朝着段令闻小声说了一句:“听我一句劝,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走吧……”
一旁的士卒慌乱扶住他,试图叫醒他,“陈参事!”
陈焕皱紧眉头,不悦道:“听到了,那么大声干什么。”
被那士卒一打断,陈焕脑袋空白了一瞬,也忘记了想要说的话。
早就听闻陈焕此人能未卜先知,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术士,可段令闻不知怎的,还是将他口中的话听入了耳。
他开口问道:“陈参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焕可能是真的醉了,说起话来有些口无遮拦:“就是让你别进军营了,立了战功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陈焕脸色一变,猛地推开身旁试图搀扶的士卒,踉跄着冲到一旁,半跪在地上,对着积雪未消的枯草丛剧烈地呕吐起来。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重的酒气与酸腐味。
待陈焕呕吐稍止,眼神涣散地靠坐在一旁时。段令闻立刻上前,也顾不得污秽气味,追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最后怎么了?”
陈焕抬起沉重的眼皮,醉眼朦胧地看了段令闻好一会儿,似乎在努力辨认他是谁,又似乎在回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
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含糊地嘟囔:“最后?什么最后……呃……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眼神一片空白,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片刻前的对话,只觉得头痛欲裂,想找个地方躺下。他对着旁边的士卒挥挥手,“扶我……回去。”
那士卒连忙应声,朝段令闻行了一礼,便朝陈焕走过去,费力地将他架起来。
陈焕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此刻听在段令闻耳中,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入军营、立战功。
只要他有了军功,就能堵住那些非议之口?就能证明他段令闻并非只是一个依附于景谡的累赘,就能让他站在景谡身边,而不是他的身后……
“夫人,您没事吧?”小福担忧道。
段令闻转头看向他,眸间生了亮色,“我没事。”
他借故使走了小福,旋即朝着城中负责征募新兵的一处门署走去,署内有些嘈杂,几名书吏正埋头处理文书,偶有前来报备的低级军官匆匆往来。
一名中年书吏头也不抬地问道:“来参军?”
“嗯。”段令闻还有些局促,他不想借用景谡的权势。
“姓名,籍贯,年岁……先说好,即便录入名册,也需经过简单核验。”那书吏拿出簿册准备记下。
“段……令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