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低声骂了一声:“真倒霉……”
他才加入这水寨半个月没到,这寨子就要没了,又得去别的地方乞讨去了。
“帮……帮我们……”段令闻用尽力气,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水匪道:“我可搬不动你们,自生自灭吧……你们要是死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我没有关系,我还给了一个果子你们,别恩将仇报啊……”
说罢,那水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变得模糊而不真切,段令闻太累了,他身上的暗伤并不少,手臂那几处较深的刀伤流出的血早已凝固,将衣物和皮肉黏连在一起。
他只能祈求有人能发现他们。
冰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那浓墨般的黑暗终于彻底淹没了他的意志,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
不知过了多久,水寨内的战火已基本平息。
景家军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剿残余、收押俘虏,满地尸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邓桐站在主寨广场中央,眉间越发凝重和焦急。
“……没找到!”一队一队搜查的人都回来禀报,并没有找到景谡和段令闻的身影。
水寨不算小,且杂物很多,一些犄角旮旯的角落也可能藏着人。
“再去找!”邓桐声音沙哑,眸间掠过痛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邓桐自己也待不住,在这偌大的水寨翻找起来。
死寂……与无边的黑暗,将段令闻紧紧包裹、拖拽,不断下沉。
他听到了一道声音,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好像和平常不一样,带着一种沧桑的悲悯。
“回去吧……”
段令闻不解,他朝着虚空喊道:“回哪里去?”
无人回应。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拖拽了上去,段令闻的耳中听到了一阵阵呼喊。
“公子……”
“夫人……”
“段令闻!”
段令闻的意识从沉重的枷锁中挣脱开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此时,天色已经昏沉,他不知昏睡了多久,身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力气。
身边的景谡应是中途清醒过,他将段令闻护在怀中,只不过,此时又昏死了过去,所幸,他身上不再流血,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能得救了……
呼喊声越来越远,段令闻艰难地探出个头,朝远处喊道:“我们……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很快便被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掩盖了过去。
段令闻想走过去,但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寸步难行。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看向怀中的果子。这下,真得感谢那个人了。
段令闻欣喜若狂,拿起那个果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一旁的木箱子。
虽然敲击声也会被覆盖,但持续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注意。
“那边好像有人……”
“快过去看看!”
段令闻看向一旁的景谡,轻声呢喃:“景谡……我们活下来了。”
他以为,他们会死在这里。
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不过……战场本就是如此残酷。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想到,也许就在某一天,他会死于敌人手中。
段令闻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他咬了一口果子,目光望向远方。
活着……真好。
第44章 双向的爱
无边黑暗与虚无。
“景谡……”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段令闻在喊他。
“景谡!”段令闻声音微嗔, 似乎是有些生气,“你在发什么呆呢!”
一点微光透过眼缝, 景谡站在田埂上,段令闻就站在他面前,穿着布衣,挽起裤脚,扛着锄头朝他走来。
“太阳都要下山了,我们回家啦。”段令闻笑着朝他道。
景谡点了点头,“好。”
两人回到小屋, 升起了炊烟。这里没有战乱, 没有官府和地主欺压, 两人就像这世间最寻常的一对爱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日里一同劳作,夜晚在星空下依偎低语, 看星河渐明, 听蛙声虫鸣。
日子平静而美好。
直到这天清晨, 景谡醒来, 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 却摸了个空。
段令闻不见了。
一股没来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景谡的心神, 他冲出小屋,焦急地四处寻找,呼唤着段令闻的名字, “闻闻……”
但无人回应。
不知寻了多久,最终,他在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段令闻就独自坐在那里, 背影单薄,静静地眺望着远处蜿蜒的河流与连绵的青山。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浑身笼罩着一种近乎哀伤的寂寥。
景谡快步上前,从身后将他紧紧搂入怀中,慌乱的心似乎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将下巴抵在段令闻的颈窝,担忧道:“你怎么在这里?我醒来找不到你,很担心。”
怀中的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温顺地靠着他,也没有回答。
景谡感到一丝异样,轻轻将他的身子转过来。
段令闻抬眸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恸,就这样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景谡轻声问他。
段令闻终于开口,仿佛梦呓一般:“你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景谡看着他,郑重道:“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听到这一句话,段令闻眼底的悲恸并没有化去,下一刻,一行鲜红的血泪,毫无征兆地从那金色的眸中滑落。
景谡的脑袋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针刺穿,骤然剧痛。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此时应该在‘翻江蛟’水寨里,又或者,他应该已经死了……
那眼前的段令闻,并不是真的,但……也不是假的。
“闻闻……”景谡轻唤他一声,他伸出手,想要替段令闻揩去泪水。
段令闻的身影却开始变得模糊、破碎,他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景谡,我真的,好恨你……”
段令闻的声音消散在空中,眼前的一切应声而裂,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仿佛从万丈深渊被猛地拽了回来,景谡的意识被一阵尖锐的剧痛强行塞回躯壳,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他缓慢地掀开眼皮。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过了好几息,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还活着。
景谡目光移向旁边,只见段令闻坐在床榻旁,手臂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仍紧锁着,像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倦。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原本在闭目休憩的段令闻立即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还有血丝,不知是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见景谡醒来,段令闻眨了眨眼,似乎在确定这不是他的幻觉。景谡整整昏迷了七天,连大夫也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七天里,段令闻甚至顾不及自己身上的伤,便守在景谡身边,在深夜无人时,他无数次近乎崩溃地喊着景谡的名字,求他醒过来。
有时,他昏昏沉沉时,耳边好像听到了景谡在唤他,可一睁眼,却还是只见景谡安静地躺着。
景谡想开口,想让他到榻上睡一会儿,可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却因牵动了身上的伤处而化作一声闷哼。
段令闻连忙握住景谡的手,颤抖而急切地开口:“你别动,别动……”
随即他转头朝门外喊道:“小福!小福!快去叫郎中!”
“是!”
段令闻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景谡的手,缓缓地将自己的侧脸轻轻贴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想笑,想给刚刚醒来的景谡一个安心的笑容,可眼眶却莫名地红了,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沿着景谡的指缝和掌心落下。
压抑了七天的恐惧与绝望,在此刻化作了委屈,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郎中很快赶了过来,在查看景谡的脉象和伤势后,才如释重负道:“万幸,万幸啊!将军底子好,此番凶险总算是熬过来了。接下来只需安心静养,按时用药,切忌情绪激动,更不可轻易挪动牵扯伤口。假以时日,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段令闻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此时,景巡与邓桐也闻声赶来,又与郎中交谈了一番,才回到屋内。
邓桐见段令闻的身体也快要熬不住了,连忙劝道:“夫人,公子既然脉象平稳了,你也去歇一歇吧,你伤势未愈,又连日不眠不休地守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