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可他做不到。
因为顾宏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毫无争议的事实。
他才是那个将任九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
顾砚白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份迟来的,如同凌迟般的审判。
任九每一次因为痛苦而细微的颤抖,都像是在控诉他的卑劣。
那一声无意识的低喃,不再是温暖的锚点,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良知上。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憎恶自己的算计。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强烈地想要保护眼前这个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顾砚白而言是漫长的凌迟。
他看着任九在看不见的折磨中挣扎,嘶吼,汗水浸湿了他身上的衣衫,脖颈上的青筋因隐忍而暴起。
他听到电子音不断重复那些诛心的问题……
而任九除了那一声无意识的低唤,再未吐出任何词语。
没有背叛,没有诋毁,只是沉默的抵抗。
“意志力尚可,但情绪联结是知名的弱点,找时间切除情绪联结。”
顾宏济有些失望地挥了挥手,继续吩咐道,“进行下一阶段吧,该测试他的生理耐受性了。”
禁闭室的门打开,光线涌入的瞬间,任九像脱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了一下。
当他被两名守卫架出来时,几乎已经无法站立,只能被强行拖拽至隔壁的观察室。
顾砚白跟着父亲移步过去,这一次,他比上次表现得急切、主动得多。
他看到任九被绑在冰冷的医疗床上,手臂被简单消毒后,一支针剂被推了进去。
那是更高浓度的“夜星”制剂。
“还是试验品,前几天刚被研发出来。”
顾宏济笑着摸了摸下巴道,“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能发挥出几分效力来,我很期待。你呢,砚白?”
该死的!
要不是体型差距太大,顾砚白真特么想一拳揍死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老毕登。
但可惜,现在的他与顾宏济差距实在太大,尚且需要忍耐。
他用尽浑身力气方才堪堪按耐住了满腔的不甘和愤怒。
从嘴巴里硬挤出了一个嗯。
与此同时,在药剂被推入的瞬间,任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
监控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他的心跳极速飙升至100以上,瞳孔涣散,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任九痛苦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如同流浪小狗一般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顾砚白死死地盯着玻璃那面,强忍住想要冲进去的冲动。
他看到他曾经历过的痛苦,此刻正在任九的身上重演。
因为他,因为与他产生关联,又一个在乎他的人被拖入了“夜星”的深渊。
煞星。
他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
顾砚白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第一次觉得顾雪霏说的话如此之正确,一语中的。
就在这时,任九在极致的痛苦中,猛地仰起头,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单向玻璃,直直地“看”向了顾砚白所在的方向。
他嘴唇翕动,用尽全力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别……别怕……顾……”
话语戛然而止,他彻底晕厥过去。
别怕?
顾砚白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在任九的理智濒临崩溃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竟然是让自己别害怕?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在任九扭曲的幻觉里,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在关在禁闭室的那天晚上。
因为幽闭症害怕得蜷缩在一起的自己,一遍遍无声地求助于任九时,任九对自己说的话。
——睡吧。有我在,谁都找不到你。
他在保护他。
他真的将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就连深陷幻觉,都在安慰瑟瑟发抖的他。
傻子。你怎么那么傻……
顾砚白崩溃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就因为他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他便将所有的爱和信任全都无私地交付给他了吗?
可他是个骗子啊!
他是个可耻的人贩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将这样坏的他当作是挚友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冲垮了顾砚白一直以来精心构筑的心防。
他看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任九,又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观察实验数据的父亲。
仇恨,如同淬满剧毒的藤蔓,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恨这个将人当作商品和实验品的男人,恨这个一手创建了这座吃人的孤儿院,如今又要摧毁他黑暗中唯一一点亮光的刽子手。
【他不能再失去了。】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顾砚白心中炸开,随后,发展成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掩饰其中的冰冷,对上了顾宏济的视线。
“父亲。”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测试结束了吧?我认为,他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顾宏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儿子此刻外露的情绪。
但看着房间内毫无反应的任九,顾宏济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他已经晕过去了,此刻已经无法再进行实验了。”
“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顾砚白不再多言,他转身,径直走向观察室的门口。
顾砚白推开观察室的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汗液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他无视了旁边守卫和实验人员略带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医疗床边。
任九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顾砚白见状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任九异常灼热的手臂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任九伤得比他预估得还要重。
这样的觉察令他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任九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然后用力,将人背了起来。
任九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骨头硌得顾砚白的后背生疼,然而,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任九的受刑成为了顾砚白新的“心魔”。
“小少爷,这不符合规矩……”
一个守卫试图上前阻拦。
顾砚白侧过头,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一眼,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少年的情绪,只有一片侵透骨髓的寒意。
守卫被他看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父亲已经同意了。”顾砚白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不再理会守卫,稳稳地背起任九,一步步向外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不是因为重量,而是因为内心翻涌的情绪尚未平复。
此时此刻,任九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颈侧,微弱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肌肤,带着灼人的温度。
走廊很长,灯光昏暗。
顾砚白走得很慢,很稳。
生怕颠簸到背上的人。
他能感觉到任九偶尔无意识的、因痛苦而发出的轻颤,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如针扎一般令他内心痛苦不已。
“坚持住……”他低声说,却分不清究竟是在对任九,还是对自己说。
任九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梦呓,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妈……”
听到这个词,顾砚白的心脏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知道母亲是任九唯一的依靠,可当初,他却卑劣地利用了这一点,硬生生闯入了任九的世界。
明明他自己,也没有父母。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失去父母的孩子,究竟会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想到这里,顾砚白吸了吸鼻子,强行按耐住了想要呐喊和痛哭的念头。
不行,他不能吵醒任九。
不能再给任九制造更多的痛苦。
于是,他收紧手臂,将背上的人托得更稳了些。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却也踏在了他逐渐坚定的决心上。
这条从禁闭室通往宿舍的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感觉如此不同。
因为这一次,他背负的不再只是一个人的重量,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名为“同伴”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