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闻羽手指一顿,悬了几秒,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点进去。
  是一个准妈妈的心情分享——紧张又期待,期待居多,和别的妈妈们一样又不一样。
  闻羽和评论区其他楼一样,留下祝福。
  他从软件里退出去。
  点开了通讯录。
  里面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学校工作需要加的,现在基本没有大学生认识之后还要加人电话联系的。
  他把非工作需要加上的都放在一个分类里。
  备注:亲人。
  从里面翻到一个号码,拨出。
  铃响两声接通。
  电话那头传出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锅碗碰撞的声响,苍老的女声响起。
  “喂?哪位?”
  “妈妈,是我。”
  “小羽?”
  “是我。”
  电话那边响起小孩的呼喊。
  闻羽听见闻知秋对孩子们说:“是小羽哥哥,都别闹,让妈妈好好打电话。”
  一阵听不清的吵闹。
  闻知秋妥协:“行,那你们就跟哥哥打个招呼,不许闹了啊。”
  “来。”
  闻羽盯住脚下一群乱转的蚂蚁,耳机里小孩此起彼伏的“哥哥哥哥哥哥”。
  他笑起来:“中午好,在吃饭啊?”
  异口同声的“是——”,可爱地像一群稚嫩的小羊。
  闻知秋让孩子们赶紧吃饭,她换了个略微安静的地方。
  应该是饭堂侧边的小土垛,闻羽听见了风机的响声,她喜欢在那和孩子们玩过家家,也喜欢在那里训小孩。
  “小羽,怎么现在打电话来?吃过饭了吗?出什么事了?”
  “还没……我可能,需要您来帮个忙。”
  闻羽挪开了拦蚂蚁的石子,但小蚂蚁在石头留下的坑边转着圈,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他又把石头放回去。
  “你说。”
  “我需要您来陪我做一个手术。”
  蚂蚁沿着石头的边缘绕了过去。
  “是什么?”
  “流产手术。”
  “什么?”
  闻羽的视线从蚂蚁身上挪开,垂眼看着他走上来的石板小道。
  “流产手术。”他语气无常地重复了一遍。
  闻知秋沉默了一会,忧心地问:“需要我去陪?”
  如闻羽所想的,她误会了,以为闻羽谈了个同样没有血亲的对象。
  闻羽呼出一口气,解释:“因为是我做手术。”
  闻知秋好一会没有说话。
  周围安静下来,风也及时地停了下来,闻羽看着头顶一片还在转着的叶子,默默等着她反应过来。
  她也许会问男人怎么会生孩子,也许会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
  孤儿院有一个姐姐,她怀孕的那一天,闻女士从对方是谁到怎么怀上的,问了许多个问题。
  闻羽静静等着。
  闻知秋确实反应了一会,却没有问出闻羽设想过的问题。
  “小羽,你向来很聪明的,许多我不明白的你都明白。”
  “……”闻羽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这件事……我问你,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那片叶子最终把自己的梗转断了,被风带到闻羽眼前,空气里的檀香味浓郁起来——有香客在底下的愿龛里上了香。
  “这个……,它不是我一个人的,不经过对方的同意生下来对我们都不负责……
  “男人生子的案例很少,我可能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医院的经验几乎没有,有很大的风险……
  “我还是个学生,学业为重,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照顾它……”
  他林林总总列出了多达六条养不了的理由,只为论证同一件事。
  他不该生。
  闻知秋听他一一说完,一直到闻羽本就放低的声音低到难以辨别,再到他不再出声。
  “小羽。”
  “……嗯。”
  “天平的另一端是什么?”
  “……”
  天平是闻羽很喜欢的一个游戏。
  他从小就聪明,长得也漂亮,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有。
  继在小学里连揍几人被发现之后,闻女士教育他:每个人生活在这世上都要学会权衡,在做一件事之前必须先想一想做这件事的结果,它的好与坏是否值得你去做。
  后来他确实学会把一件事的好处与坏处归纳起来,然后根据双方带来的结果决定如何处理事情。
  他把权衡的过程称为天平。
  现在,他往“不要”的那一端加上了数个砝码。
  心里还篡着一个。
  他的沉默让闻知秋明白了一些事,耳机里传出她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小羽,不用思考那么多,感情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从头顶落下一个牌子,正碰在闻羽脑袋上,然后被红绳拉着升起。
  是祈愿树下的香客刚丢上来的——传说祈愿的牌子丢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
  闻羽抬头,从空中旋转的木牌上辨认出一句:闻弦知雅意,愿君晓我心。
  明明是锋锐利落的字迹,求的却是儿女情长,还丢得这么高,求得这么诚。
  闻羽忽然笑出声。
  他可以为不要孩子想出千百条理由,相比较而言,落在天平那端的东西显得无足轻重,如羽毛一样轻。
  但它就是有让天平倾斜的能力。
  “我想要。”闻羽的声音轻松起来,“我决定了,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妈妈,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来陪产了。”
  闻知秋的声音里带上笑意:“当然没问题。”
  她在闻羽看不见的地方落下泪来,为她这个似乎永远背着孤独的孩子。
  他拥有的很少,很多时候他都在规避那些会给生活带去天翻地覆的东西,于是总显得游离事外。
  但这一次,他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一根名为血脉的羁绊。
  闻羽站起身,把那用力过头一直转个不停的木牌停住、挂好。
  他倚在半墙上,视线穿过祈福树的树冠。
  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往葫芦塔里走去,那大概就是木牌的主人,背影与他的字倒是一个风格的。
  闻羽想,那片羽毛,大概就是爱吧。
  日光清浅,微风徐徐。
  今天天气真好啊。
  第5章 四年后
  四年后。
  又被骗了……
  薛殊让司机送走“约会对象”,在中心公园的角落里坐下。
  和最近致力于研究三十六计的老母亲激情对线。
  弦音:为什么骗我?
  铁树何时开花:我哪骗你了?
  弦音:刘叔叔?
  铁树何时开花:哎呀,你刘叔叔有事不能去呗,让他侄子替一下怎么了?
  铁树何时开花:同龄人之间,话题多一点嘛,更能聊得来喽。
  弦音:。
  没记错的话,刘叔是军人吧,他的侄子,会一身皮衣皮裤,半长发带全妆?
  刘叔见到他侄子,大概会被气到怒目圆睁吧。
  而且对方上来就朝他抛媚眼,然后挥舞着一双紧身粉裤子包裹着的细腿交叉着朝他走过来。
  薛殊当时脑子都停止运转了,眼里只有那双荧光粉的筷子,差点不顾形象地大吼一声:邪灵退散。
  如果不是他刚让司机离开去别的地方等着,他真想原封不动地上车溜掉!
  今天那一个小时的“约会”里,薛殊真是拼尽了自己的修养才能纵容着一个时不时揩他豆腐的小妖精苟活于世。
  薛殊闭眼,为侮辱了小妖精一词忏悔。
  完全不敢想象,他四年前出柜以后在富太太圈里的形象到底演变成了什么样子。
  弦音:您别再操心我的恋爱了。
  铁树何时开花:别操心?我不操心让你单身三十年再单身六十年?
  铁树何时开花:我不操心,你爹就要操心了!
  铁树何时开花:还有你那出柜,我都不想说。
  铁树何时开花:你下次出柜的同时能不能把出柜对象也找找好?白和你爹干一架,我想帮你说话都找不到理由!
  铁树何时开花:这两天别回来了,不要让我看见你!
  薛殊耳边隐隐回荡起顾雅女士带着愠怒的咆哮,他揉了揉幻痛的耳朵,叹了口气。
  没办法。
  不仅是躲开那人安排的联姻,顾女士是真心想让他有个伴,但他也是……真心不想谈恋爱。
  他看着在祈福树下拍下的头像照,正好框住了他扔得极高的木牌。
  有的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会渐渐褪色,而有些记忆……只会被冲洗地更加清晰。
  深呼吸一口气,薛殊握紧手机,站起准备离开。
  “叔叔!让开!!”
  薛殊眼神一凛,猛地扭头看去。
  是车!
  不受控制的……玩具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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