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带着笑说:出门旅了个游,顺道捡了个人回来。
叶丹青嚼着奶酥,斜睨我一眼。
捡了个人?柴爷爷摸不着头脑,小孩吗?找没找到父母啊?那你带回来警察不会找你吗?
我差点一口奶茶喷在他脸上,急忙解释:不是,我说的就是她,我们在路上认识的。
柴爷爷哦了一声,放了心。
中午,柴爷爷留我们在这吃饭,我本来想做,但他说大灶我不会使,一定不让我碰。我和叶丹青留在屋子里等他,他搬了些柴火到厨房,没一会我们就闻到了炊烟的香气。
叶丹青在房间里随意走走,我跟在她身后,给她介绍:这是狼皮垫子、这是鹿角、那是狼牙项链,都是以前的老猎人们做的,谁家要是没有这些东西,要被人瞧不起。还有这张照片,这是我外婆和柴爷爷一家,背景是广袤的草原。
相框上有一层薄土,被叶丹青用手拂掉。
照片里,外婆穿着一身绛色蒙古袍,身后背着一张弓箭,笑吟吟地看着镜头。照片右下角显示时间为1991年,那时她不年轻了,却还意气风发,参加了那达慕大会,射箭百发百中。
叶丹青的手指抚摸过外婆的脸,说:你外婆真美。
是吧,我也觉得。外婆永远不吝啬笑容,那双带着浅浅蒙古褶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充满慈爱。
吃过午饭,我们略微休整了一下就往山里去了。柴爷爷千叮咛万嘱咐,枪不能用,带着看一看拍拍照就好了。
叶丹青背着□□,配上她的马裤长靴,一副器宇轩昂的军官派头,等待随时随地击毙敌人。
她坐的白马在阳光下像汉白玉雕成的,身上一点杂毛也无,是我求了吉日半天才问他要来的,最配叶丹青。
林子变密的时候,我们下马,把一白一红两匹马拴在树下,徒步上山。走了一个多小时,那颗订了铁板的树终于出现在眼前。
一年未见,山水如旧。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角色!小方和外婆谁更抓马?
第47章
下葬那年,这棵树只有我小腿粗,还是棵青少年,因为挺拔俊秀被我们选中。现如今树干粗了一大圈,小小的铁板变得像块补丁,缝在它的新衣服上。
铁板上书外婆查苏之墓,是外婆下葬那年我刻的。歪歪扭扭的字出自我迟钝的小刀,刻得不深,经过几年风吹雨打,越来越浅了。
从哪里挖?叶丹青已经取出了铁锹,把小铲子递给我。
棺材在树的哪个方位我也说不准,只能凭借当年模糊的记忆找了个点。叶丹青废话不多说,一铲下去挖出一片杂草。冲她这身打扮,我觉得她不像在挖坟,像在挖战壕。
林子里湿度大,再加上前些天连日下雨,土质变得黏稠。天上时晴时阴,我们站在树冠的阴影中,阳光像豹纹一样落下来。
挖了半个多钟头,地上已出现一个浅坑,但除了睡觉的虫子被我们挖醒了以外,没一点棺材的踪影。大概挖得还不够深,如果埋下整个棺材,怎么样也要一个大深坑才行。
我们又往下挖了一尺多,还是没到底。我心急,害怕过一会天就黑了,但更怕的是外婆的棺材没了。万一真有好事者发现了,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带人来把棺材移走,也不是不可能。
我蹲在坑里卖力地铲土,塑料手柄都要被我压断。叶丹青倒是耐心,把我从坑里拉出来,说:别着急,你先歇一会,我来。
我摇头:你歇着吧,我还不累。棺材应该就在这附近
她长出一口气,拍拍我说:别着急,不管多晚我都陪你挖。
我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她从背包里取出水壶递给我。我喝水时,她低头挖土,额头上覆了一层汗珠,神情却无比自若,不觉得这是个苦差事。头顶小鸟在唱歌,她随着婉转的啁啾小小地哼着曲子,脑袋一摆一摆的像只小木偶。
叶老师,我疑惑道,真的有人会不喜欢你吗?他们怎么那么没眼光啊。
她抬起头来,眼睛熠熠的,像灯光下的黑珍珠。我抱着水壶的手指缩了缩,将上面印的劣质图案抠下一星半点。
你喜欢我吗?她问。
重音放在了你字身上,压得我喘不上气。我脑袋里嗡嗡几声震动,感觉所有的树都倒了。
别发呆了,快挖吧。她对我笑道。
我木木地收起水壶。铲子心不在焉,变得很钝,什么也挖不动。铁锹在我眼前一下下挥舞,规律得像编好了程序。它挖到第九下时,我仰起头,说:喜欢。
叶丹青停了下来,脸上说不好是感动还是惆怅,或者兼而有之。说完那两个字,我闷头挖土,隔了一会,铁锹也加入了我,只是变得慢慢腾腾,心里装了事一样。
暮色将临,暝云密布,林子里的寒气升起来了,昭示着夜晚的到来。再这么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抖抖蹲麻的腿,正要站起来,却听到叶丹青说:我感觉到一个硬的东西。
她用铁锹拍了拍,说:就在这。
我在她指的地方用铲子挖了几下,土里冒出一个暗红色的东西,摸上去像木头,应该是棺材的一角。原来我们挖了半天,一直在棺材外面打转。
我捶着腿站起来,把铲子往坑里一丢。虽然做了一下午无用功,但总算找到了方向,只要棺材还在就好办。
叶丹青微微气喘,碎发落下来荡在耳边,我情不自禁地伸手,碰到她耳朵时她没有防备,冷不防哆嗦了一下。
我的手悻悻然想缩回来,她盯着我看了一阵,把头往我的方向伸了伸。我的手指重新碰到她的耳朵,将她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顺着耳根轻轻摸下去,经过她的脖子和肩膀。
我抱了抱她。这个拥抱很浅,有点尴尬。
拥抱之后我们继续沉默地挥动铁锹,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之前,把棺材挖出了个大概。但若想开棺,至少要把整个面上的土都弄干净。
地面被手电筒照得一片雪亮,显得鬼气森森,地里又是一口棺材,虽是外婆的,却也十分诡异。我向叶丹青靠过去,问:叶老师,你怕吗?
不怕。她说。
我说:我也不怕,毕竟是我外婆,她会保护我。
也会保护你。我又说。
鸟鸣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咕咕的猫头鹰叫和数十种昆虫的齐鸣,声音异常荒凉,在林间回荡不绝。
我把手电挂在胸前,此时身上已经感到疲乏,却还不能停下,除非我真的想在这挖一晚上。
借着手电灯光,我和叶丹青开始清理棺盖上的土。当年为了方便下葬,外婆用的是一口很小的柏木棺,刷了一层红漆,埋在地下两年多了依然完好。
棺盖已经到了可以打开的程度,叶丹青敲敲边缘,问我要不要动手。我做了个手势,让她给我一分钟做心理准备我就要看到外婆的遗骸。
来前我确信钥匙就在棺材里,但如今手切切实实地摸到了棺木,心里却开始打鼓。如果钥匙不在这里怎么办?叶丹青说不怎么办,再找就好。
我手搭在棺盖上,对她说:来吧。
棺盖很重,我们一用力,旁边的土直往下滑,又落回盖子上。搬了三次,终于起出一条缝,叶丹青伸脚进去挡住,我们歇了几秒,然后一鼓作气把它搬起来放在一边。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
土堆上的沙石簌簌下落,掉进窄窄的棺材里,里面是我的外婆,灰白的一副骨架,孤零零躺在荒野之中,枯寂无边。附在骨头上的筋肉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她生前的模样。
棺材里积攒了一些气体,随着盖子的开启重见天日,在手电筒的光束里群魔乱舞了一阵,总算被风打散。一股说臭不臭的气味飘出来,这就是死亡吗?
我望着骨头出神,直到叶丹青来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拿出外婆的头骨。
骨头很粗糙,还留着一丝自然腐烂的痕迹。额上有一道裂缝,恐怕就是外婆自杀时最先着地的地方。
我举起手电,在她为数不多的牙齿间找到了那个东西一把很小的圆形钥匙,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将它咬进仅存的几颗后槽牙里,我用手拔了拔,居然没有拔出来。
夜太深了,虽然天已然晴朗,但月光还不足以照亮林深之处。我害怕把钥匙弄丢,便决定把头骨一起带走。
叶丹青没有异议,她拿出一个塑料袋,谨慎地把头骨装起来塞进背包。我又低头看外婆,在心中对她说了几句话,才把棺盖合上。
我们把这里恢复原状,填上所有的坑,除了没能恢复杂草之外,从外表上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