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问,就吃这个?她撕了一片给我,含混地说对付一下。
我没什么胃口,所以只是陪她。她显然心情不佳,所以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挨过这冷冰冰的清晨。
清晨,我一天中最讨厌的时间。讨厌的时间就会出现讨厌的人,这是铁的定律。
没一会,玛丽就出现在厨房的门口。她和电视剧里那些管家一样不苟言笑,头发盘得纹丝不动,像脑袋上长出的鼓包。
看到叶丹青,她抱起手臂,不耐烦地说:你的行李箱不要放在门口。
叶丹青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问:为什么?
为什么?玛丽油腔滑调的叫道,因为我收拾起来不方便,你以前不会放在那里的。
那是你的工作。叶丹青平静地说。
玛丽走进来,冷漠地看着她,拿腔拿调: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叶丹青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从容地把袋子系上。笑道:玛丽,我很高兴你清楚自己的职责。鉴于你这么闲,我帮你找点事做。
说完,她打开柜子取出一摞盘子,还没等我想明白她要做什么,叶丹青就把它们重重地摔碎在玛丽脚边。
噪音惊动了艾玛,她吸取了昨日的教训,看热闹就要趁热,这回连拖鞋都没穿就从楼上跑了下来。双色的头发像两片炸开的翅膀,在头顶招摇。
发生了什么?她又迷茫又兴奋。
没什么,手滑了,麻烦玛丽收拾一下吧。叶丹青抓着我绕过碎盘子。
米拉!玛丽气得大喊。
叶丹青在门口停下来,回头说: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欺负了?
玛丽恼火地眯着眼睛。艾玛看看她又看看叶丹青,知道了这热闹恐怕不该看,窘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对我的,我记得。这个家每一个人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记得。这句话你可以去告诉维克托,怎么添油加醋都可以。请自便。
叶丹青抓着我回到卧室,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抓起背包,告诉我她要去公司了。我急忙跟她走出去,边走边说我和她一起去,我可以在她公司周围逛一逛,等她下班。
她没有反对,但在车上也一言不发。清早的城市在车流和人群中渐渐苏醒,停在公司楼下时,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形成了一阵浪。
别走远,开完会我给你打电话。叶丹青急匆匆地交待了一句就离开了。
公司的一楼是布兰森全球最大的门店,我站在车旁边,看到她推开那扇珠光宝气的大门,消失在一片宝石折射出的光环中。那些光好像一片铡刀,切割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漫无目的地在布兰森公司周围闲逛。无论哪国,社畜都同样忙碌,有人叼着面包,有人举着咖啡,一波一波从地铁口涌出来。
十点过了人才渐渐减少,享受生活的人崭露头角,在公园里消闲。天色晦暗,到这里这么多天,我已经学会分辨多云是单纯的阴天还是下雨的前兆。
是下雨的前兆,我闻到了雨滴摩拳擦掌的气味。
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补觉,高大的写字楼、博物馆的圆顶,和教堂的塔尖将我围绕。四个小时之后,叶丹青的电话姗姗来迟,叫醒了半睡中的我。
回到布兰森公司楼下,我看到门店里来了客人,那位女士正试戴一枚硕大的钻戒。店员笑得拘谨且工整,我恍惚地感到那是另一个世界,就算我推开那扇门,也无法到达的世界。
叶丹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同店员打了声招呼就推门出来。一刹那,店里所有的宝石都像在看她,闪烁的光芒笼罩在她喜气洋洋的脸上,为她加冕。
久等了。她一扫早晨的阴霾,眼里跳跃着动人的火花。
我们坐上车,她先带我吃了饭,又说要带我去北边看风景。所以我们一路往北开,开出了喧嚣的城市。
北边有棵树。她说,我有时候会去那里散心。
她说话带着笑意,我感到车里的气息变得甜蜜而温柔,融化了早晨的坚冰。毋庸置疑,会议的结果是好的。至少,是她想要的。
不开心吗?她看看我,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我摇头,不好形容。
这里的天气很奇怪,明明阴得要沁出水,却还有阳光一定要从云缝中挤出来,恰好落在荒原里唯一的一棵树上。那棵树孤独地立在天地之间,接受神的照拂。
叶丹青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下起了细雨,如绒毛,如针鼻,落在车窗上没有声音。
她扭过头看着我,对我说:我复职了。
我先是一愣,然后硬生生扯开嘴角,说:恭喜。
她那么细心,却没看出我不由衷的微笑。
去纽约之后,我们可以回上海了。她如此计划,好像急不可耐地要开启全新旅程。
我打开车门,冷风瞬间吹乱我的头发。草地在雨中发胀,我们一前一后走到树下,那片光垂直地降临在我的头上。我与有荣焉。
叶丹青张开手臂。无论上天给她什么,她都能用单薄的双臂接住。
我走过去,静静地和她拥抱,树叶上积的水珠滴落在头顶,是上帝降下的智慧吗?它想点化我们。
叶丹青在我耳边悄悄地说,谢谢你,阿柠。
但我要怎么告诉她,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叶老师也有阴暗的一面
第72章
在英国待了半个多月,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和生活,除了饭不好吃,其他的都很好。所以我们刚离开伦敦到达纽约,我的身体就向我发出了抗议。
一下飞机,我止不住地上吐下泻,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待到昏天黑地,最后在两位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才坐进车里。沿途人人侧目,把我当成在逃嫌犯。
此后的五天我几乎长在了酒店床上,上吐下泻刚好一点,又开始发烧。叶丹青白天有工作,晚上要参加宴会和沙龙,很多时候我都一个人待着。有位医生隔三差五为我送药,来了也不说话,只留下药片和纸条,上面写着注意事项。
叶丹青回来时通常已经深夜一两点,她匆匆甩掉鞋子来看我,问我感觉好些了吗。我那时睡得恍惚,早已忘了我们已经来到纽约,还叫她帮我关掉小卧室的灯。
随后,我听到她在隔壁洗澡、打电话,于是微微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是我那蜗牛壳一样的小卧室。这里大极了,大得空洞,填满漫无边际的昏黑。
昏黑之中,家具依然有一圈油亮的色泽。柔软的长条皮沙发、整齐的书架、异形台灯,还有一架钢琴。
我曾经听到过琴声,在我浑噩之时,恍惚看到叶丹青坐在钢琴前,她说我给你弹一首吧。是鲍勃迪伦的《make you feel my love》。
第六天我终于康复,但感官上仍在云端,飘飘忽忽。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曼哈顿的高层酒店,伸手就能够到云。
这是叶丹青长租的套房,即便她一年下来也住不了几天,却还是要为自己在这座城市留着一个房间。
晚上酒店送了吃的,我吃完后叶丹青才回来。她推掉了今晚的沙龙,想回来照顾我。
我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这几日我在混沌之中曾看向窗外,这座陌生而繁华的城市被我病痛麻痹的大脑压扁又揉成一团,面目全非。这会它们终于凝固,长出星罗棋布的灯光。
我忽然感到很寂寞,所以在叶丹青洗完澡换好衣服走过来后,迫不及待地去吻她。
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片景色的映衬下,这个吻应该很浪漫。而它也的确浪漫热烈,像久别重逢后的爆发。
我们从窗边吻到床上,我扣住她的手,拉到我的心口,对她说,叶老师,我想要。她问我不会难受吗?我摇头,用目光恳求。她松开我,手指伸进我的衣服,在我身上游走。
或许是看到了如此庞大如此复杂的城市,还未走进,它就已激发了我的敏感,让我自觉单薄又飘荡。但我变不成蛇,我的鳞片病恹恹的,不肯与我相伴。身上只剩被风干的汗,塑封袋一样裹着我,一层隐形的孤独。
还好吗?叶丹青从背后抱着我。我们面向落地窗,外面的灯光投进来,到床脚就停住了。
我猛地转过身,差点撞到她的鼻子。
带我出去转转吧。
你说真的?
真的。
一刻钟后我们坐在敞篷跑车里,我戴着一顶丑陋的帽子,软塌塌的帽檐被风捏得变形。
夜里,街上仍然很多人,店铺关门了,橱窗却还亮着。酒吧门口少不了吵吵嚷嚷和推推搡搡,流浪汉在桥下扎堆,有人对我们的车吹口哨。
叶丹青一一为我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地方,它们在我第二天下午再来时,已经穿上了衣服,一副伪君子的模样,不复夜里的颓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