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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空气闻起来好像带着电,是形形色色的欲望结合在一起的气味。每个人都带着这种气味,我被他们撞得浑身发焦。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站在地铁站里,面前正呼啸着跑过一趟地铁,声音在管道般的车站里回荡,一扇扇车窗如同胶片。
  我记起自己坐了很久的地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街上遇到一些抽大麻的人,又从那个地方坐了回来。车厢里臭烘烘的气味还残留在鼻端,里面的人昏昏欲睡,像在做梦。
  一伙人大呼小叫从楼梯下来,声音聒噪刺耳。我猛然地想,我究竟在这座城市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一种恐怖席卷了我,我飞快地跑出地铁站,不顾路上撞到了谁,谁骂了我,我向着叶丹青给我的那个地址飞奔而去。
  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矗立在我面前,门童向我问候,不等他说完我就推门而入,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宴会厅。它在很高的楼层,可以俯视整个曼哈顿。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我循声而去。宴会厅在一扇玻璃窗之后,我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端着盘子从我身后走过,其中一位向我走来,问我需要什么帮助。
  我没有说话,眼神在宴会厅里穿梭。我看到了詹姆斯,他换了一位女伴,她正挽着他的手臂,他们游刃有余地同人交谈,像极了掌控世界的精英。不,他们本来就是。
  这里的人都是那么张扬、那么自信,从他们脸上总能读出胜券在握。终于,我找到了叶丹青,她的湖色裙子非常亮眼,灯光衬得她容光焕发。
  她笑容浮夸地和人碰杯,像美国人一样做着很多手势,身上珠光宝气。她依然在做庸俗的猎人,可惜此处并非她的主场。
  和她讲话的男人喝掉杯子里的香槟,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顺着想摸她的屁股,她变了脸色,但仍然开着玩笑将它拨开。
  那个男人扬了扬眉毛走掉了。叶丹青喝掉手里的酒,又向侍者要了一杯,她重振笑容,走到另一伙人身边。
  那伙人是晚宴的主角,正因为谁说了什么而笑得前仰后合。叶丹青站在外围也跟着笑,偶尔她也说些什么,只是没有人理会。她笑得很累,笑快挂不住的时候,就喝一口酒。
  我突然很难过。
  在第三次放下酒杯时,她跨过人群看到了我,但并没有立刻走出来,只是讶异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又讲了笑话,她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但嘴角仍然随波逐流地扯开。
  这个似是而非的笑好像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放下酒杯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拉住我的手。
  我面无表情,她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没什么,我只是一瞬间我很想逃跑。我改口说没事,你回去吧,就转身往外走去。
  她追上来堵住我,问我:阿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但鼻音很重。她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又回到宴会厅,和某个人说了一句话,才重新出来。
  走吧。她拉着我的手,带我下楼。我问她我们去哪,她没回答,只说走就好了。
  电梯到达停车场,司机抽着烟等在车边上,见到我们这么早下来,急忙把烟头踩灭,为我们打开车门。
  去哪里?他问。
  叶丹青说了一个地方,车子开出停车场,冲进绚丽的夜幕。
  第74章
  车停在一条小路上,从车窗望去,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直插天际。叶丹青让司机暂时离开,等他在拐角消失,这条街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在这里看夜景吧,比在酒店好看。她说。
  你不回去参加晚宴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本来也无聊透顶。
  那为什么还要去?
  有时候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得失去另一些东西。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还没有,但会得到的。
  她问我:你今晚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低头看着手指,两个指肚轻轻蹭在一起。
  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没说什么,潦草地抱了抱我。
  对不起。我小声说。
  为什么对不起?
  不该因为这么点小事麻烦你我现在后悔了。
  她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嘴唇,说:不许这么说。
  我闻到她身上沾着酒气,胳膊和脸颊都热热的,今晚应该没少喝。
  你喝醉了吗?我问。其实是句废话。
  没有,我只是很累。
  叶丹青踢掉高跟鞋向后仰去,横着躺倒在后座上,眼神涣散,像一滴墨在清水中化开。明亮的城市倒映在她眼中,从她的角度看去,应该正好能够看到远处那座摩天大楼的楼顶,还有无数闪烁的灯光。
  我惶恐地向她靠近,企图挡住城市,完全占据她的眼睛。我趴下去吻她,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我的嘴唇碰到她的时候,她才伸手撩起我落在她脸上的头发。
  我直起身子,看到她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城市的光影。她会从我身后这扇车窗看到什么?一半是梦寐以求的纽约,一半是平平无奇的我。我可以和纽约相提并论吗?
  她选择定定地望着窗外,车窗贴了黑色的膜,所有的光落进来都大打折扣。我颤抖地俯下身去,轻轻问道:叶老师,你想要吗?
  她过了好一会才把眼睛聚焦在我身上,说好啊。于是我的手指沿着礼服的边向上滑去。而她沉浸在一种幻境,连喘息声都那么私密,是自己对自己的叹息。
  我们安静下来。她的眼神依然迷散,如同一块经灯光直射的宝石,光晕从各个截面散了出去。车内有□□之后特有的氛围,像刚刚清洗过、在阳光下晒了一中午的温暖兽皮。
  但是不对,它还夹杂了很多别的气味。城市深夜浮躁的气味,高级车辆不近人情的皮革味,还有她身上香槟的味道。
  陌生的气味令人心慌,它代表一种全新的法则,和这座城市辉煌的灯火一样。它不再是小卧室那盏羸弱的床头灯,它照透皮、照透骨,把人扒开,露出血淋淋的心脏。
  我浑身发抖。我害怕纽约,也害怕此刻的叶丹青。她好像在看我,但在她眼里我却无法找到自己。我趴下去,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仿佛在哀求。
  叶老师我爱你。
  她终于看我了,但透过那黑幽幽的眼睛,你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半晌,她才轻轻地说:谢谢你,阿柠。
  我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颤抖起来。我剥皮拆骨的剖白并没有震动她,她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谢谢?
  眼泪在她胸口洇开,变成一片阴天的湖水。她既没有安慰我,也没有拥抱我,任我孤零零地飘落。
  我坐起来,很快收住了眼泪,只剩偶尔的抽泣。她也坐起来,整理好裙子。我们一左一右沉默地坐在后座。明明一天下来也没做什么,却都筋疲力尽。城市夺走了我们的精力,拿去做生活的燃料。
  我打开车窗,夜色更加明亮。幸好口袋里有一包烟,不然此刻该如何消除苦闷的心情?我吐出的云雾随风而逝,那句话像落入了老式电话机里无人接听的线路
  请在哔一声之后留言。
  好的。谢谢你,阿柠。
  它不断在我脑海中播放,带着电流的杂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尽管她就坐在我身边。
  我关上车窗,从玻璃上看到她心事重重的身影丝毫未动。我想她对纽约仍然感到愤恨,纽约是一杯香槟,而她只是酒杯里上浮的气泡。
  尽管她十几岁就到了布兰森家,可那个世界其实从未对她敞开过大门。她像一只趴在地球仪上的蚂蚁,看遍宏伟景观,却永远闯不进去。
  就这么坐了一会,她才开口,说下去走走吧。外面很凉,我把我的外套给了她,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无人的街上。
  她光着脚,礼服的裙摆只剩几厘米就要擦在地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擀得又细又长。走了一会,她回过身拉起我的手。
  冷吗?我问。她说不冷。
  我们坐在一盏路灯下的长椅上,春风灌满我的衬衫,叶丹青的脸上有一团红晕。
  我第一次来纽约的时候是七八年前了。她对我说,就住在这条街上,就是那扇窗户。
  她指着对面三楼的一扇窗,那扇窗户拉上了窗帘,略微透出里面淡黄的光线。我们靠在一起,盯着远处林立的高楼,它们照亮了低矮的云层,我想起来,现在是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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