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叶丹青的身影在眼前上下晃动,她对这一片很熟悉,走得轻车熟路。我毫无意识地跟在她身后,屋檐夹出的天空像一根波动的细线,世界只剩了自己的喘气声。
小心!叶丹青喊道。
她跳起来,踩在旁边的墙壁上一跃,跨过几辆斜放在小路中间的自行车,它们占据了所有空间,不知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我也跳了起来,脚尖却不期被车座绊了一下,车子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去,我重重跌在地上,小腿不知划在了哪里,隐隐作痛。
随即,一股陌生而不容反抗的力量从背后压了上来,我嗅到了旧皮夹克的臭味。
让你跑!那个人力气大得出奇,手掌按在我的后背上像要压碎我。
我艰难地翻过身,他从腰后抽出一把刀,阳光从刀尖转瞬闪过。我及时抬住他的手,刀尖悬在我的肩窝上,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服。我感到利器一点点挨到我的身上,以及那尖锋背后包含了多大力量。
我用尽浑身力气,身子抖得像在冬天,冷汗从脖子淌下来。从那个人的眼睛里,我看出了无情的杀意。他们未必会伤害叶丹青,但对我,他们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在我快要脱力的时候,叶丹青跑回来一脚踢在那个人脸上,他向后摔去,压在倾倒的自行车上。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因缺氧眼前一黑,叶丹青从后面撑住了我。然而那人的同伴也同时扶起了他,他举起刀向我刺了过来。
小巷很窄,避无可避,刀至眼前时,叶丹青从我背后伸手握住了它。血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我感到肩上汇集了一片湿热的液体。
我死命一跳,用力撞他的头。他的脑袋很硬,撞得我眼冒金星。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摔倒在地,刀也掉了。
叶丹青拉住我飞快地跑,我们又穿过横着的几条巷子,终于回到大路上。小巷的路口正对着我们的车。
上车!叶丹青一边跑一边按下开锁键。
刚刚上车,那两个人就追了过来,一个人在外面猛拉车门,另一个去开他们自己的车。叶丹青一踩油门把外面那人甩下,但没开出多远,后视镜里就出现一个白色的尾巴。
帮我系上安全带。
叶丹青的手受伤了,身上沾满暗红的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涌,沿着方向盘滴落在腿上。
我给她和自己都系好安全带,这才像灵魂回归身体似的,感到疲惫和恐惧,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他们要杀我。
别怕,叶丹青哑着嗓子对我说,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碰你!
白车紧紧咬着我们,走到哪里都甩不掉。我问叶丹青要不要报警。
她摇头:就算抓住了这两个人,古峰还会派其他人来。去了警察局很有可能会被媒体知道,我们的行踪就完全暴露了,那时想走也走不掉了。
她说得有理,媒体一旦知道她回了木兰,一定会又好事者来大肆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直低调行事,对王老师和黄阿姨都嘱咐过,不要把叶丹青回来的事告诉任何人。
可是那两个人怎么办?从后玻璃能看到他们冰冷的表情,他们一定会跟我们到天涯海角,不把叶丹青带走不罢休。总归,我们是要停车的。
叶丹青没有说话,表情逐渐凝重。我们的车开得不快,城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白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暂时没采取任何行动。
来木兰小半个月了,我被叶丹青带着也摸清了一些路,但此刻我们走的却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条。
它渐渐偏离了城市,周遭尽是平房商铺,搞汽修的、卖建筑材料和饲料的,路边污水横流,路上都是拉货的大车。
你往哪里开?我心惊肉跳,这不是专门把他们往容易犯罪的地方引吗?
叶丹青还是不答,嘴唇的颜色越来越苍白。她紧紧握着方向盘,上面已经凝了一层暗淡的血迹。
我不知不觉地抖起来。我不知道叶丹青在想什么,她到底要开到哪里?血流得很快,她的状态支可能撑不了多久。
白车跟着我们来到人烟稀少的郊区,平整的马路变为田野中的小路。春耕已经开始,田里站满忙碌的农民。
他们想超车!我像雷达一样叫起来。白车已然快与我们平齐,想截住我们的路。
叶丹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猝然加速,车子像一颗鱼雷,飞快地擦过田野。白车几乎同步抬起了速度,传来一阵轰鸣。
两车一前一后开进山区,雪山近在咫尺,车内温度也随之下降。叶丹青冒了一身汗,死死地盯着前方,额头上绷出蚯蚓般的青筋。
山路极其颠簸,虽然修了水泥路,却有很多开裂地带,布满石子和土块。两侧已是绝壁,深绿的树林之上是皑皑白雪,在阳光下耀眼而圣洁。
叶丹青仍在加速,任何小的颠簸都被速度放大到惊恐。她的沉默让我恐惧,我不停地回头看去,白车就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如果那两个人对路不熟,很可能在山里迷路,我猜这就是叶丹青的策略。
然而笔直的山路越来越窄,消失于视野尽头,连通天际。如果能在这样的路上甩掉后面的车,那简直是疯了。更疯的是叶丹青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车轮压得石头咯吱咯吱响。
抓稳。忽然间她说话了,声音虚弱低沉,如同走音的磁带。
我坐直身子,抓紧扶手和安全带。白车接近了,再快些便能撞上我们。它狂妄地按响喇叭,声音在雪山之间回荡。
我以为叶丹青会再次加速,直冲到底,然而在这条路行至一半时,她突然打轮,紧急转弯。我被甩在车窗上,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到了幽深的山谷。
左侧隐藏的路浮现出来,一条很窄的小路贴在山壁上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猛然间我想到了什么,一声叫喊哑在嗓子里,心像浸入了冰水。
在我们身后,那辆白车冲出山崖,画了一条无力的抛物线,直直掉进山谷。
断头路,回不了头了。
第120章
车子慢下来,沿着山崖走。
左侧是陡峭如刀的山峰,右侧是幽幽山谷。如果极力趴在车窗上,能看到谷底局促的溪流,窄得像一条黏连的藕丝。对面几座雪山海浪一样堆叠,绵延至远方。
车里异常安静,群山反射的阳光透进来,叶丹青默默地拉下遮阳板。我闭上眼睛,眼皮上印着一圈光斑,猩红地弥漫开,宛如在灯泡上涂了一层血。
这路废弃已久,比郊区的路还要坑洼,有些地方裂成蛛网,令人祈祷别压断了它的脊梁。
叶丹青机械地开着车,我渐渐地听到她沉重凝滞的呼吸。想说点什么,但嗓子闷闷的,被黏痰糊死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到城里,太阳半落青天。车停在一座窄短的小桥上,桥下一条小溪,倒映着疏浅的云。
一路上我紧紧抓着安全带,没换过姿势,现在一动才觉肌肉酸痛。痛感令我如梦初醒,似乎刚从冬眠中走出来,白车掉进山崖的一幕便蓦地跳进脑海,使我梦魇一样战栗。
旁边的叶丹青也像被这辆车突然闯入了似的,突然开始大口、奋力地呼吸,如同溺水之人。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缓缓流下,嘴唇已经毫无血色,驾驶座上到处都是血,淡蓝色的上衣一大半都被血浸透。
突然,外面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春天就是这样说变天就变天。
硕大的雨滴砸在车顶、地面,再重重回弹。但天色并不暗,远方有一片晴朗的地方传来金光,如片片金麟照亮了雨脚,将它们染成一排排金色的船锚。
叶丹青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瞬间就被浇湿。她走到桥上,扶着被淋成暗灰的石柱。
我也下了车。如麻的雨水挤压了空气,雨锚钩住我的衣服、钩住我的身子,一切力量都向下拖拽,好像沉重的锚已经落进冥河。
我走过去碰了碰她,她回头时眼里带着恐慌,和对我的不忍。
我坚决地跨近一步抱住她。我的拥抱似乎给了她一个出口,顷刻间她的力量就分摊在我身上,让拥抱变得更紧。
雨水是暖的,从我们之间流过。她在颤抖,在雨水中尤为明显。我也一样。
在她肩上,我看到了她背后宏伟的雪山,那片灿亮的金光就夹在群山之间,让它们即便在雨中也清晰可见。
雨下了一会就停了,我们坐回车里,叶丹青轻声对我说:我给你买机票,你从广州直接回家。
为什么?
后面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我没答,拉过她受伤的左手,贯穿手掌有一道划痕,幸而不深,但血还在流。我用手指蘸了她的血,在眼睛下方画出一条印记。
我们是同谋。我平静地说。
叶丹青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既不忍心,也有懊恨。她靠在椅背上叹气,雨水顺发梢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