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这些都是杜国良的原话,他以一种非常畅快的表情讲出来,像是给杜灵犀和我讲故事,又像对一个不存在的人炫耀。
老峰子当时就不说话了,哈哈哈哈,可惜看不着他那张臭脸。他在玻璃上的影子笑得十分狰狞,我敢说他早就忘了王芙蓉了。
第二天,古峰便派人去了八沟镇。古时云是搞医药的,一了解便知王芙蓉死得蹊跷。他给了王芙蓉的家人一大笔钱,把她的遗物全都拿了回来,但没有任何发现。
古时云一气之下去了疗养院,逼问戴琳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戴琳被他一刺激,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记得那是顶楼。
老峰子哪想得到,他一直找的东西就在他老情人那。哎呀老峰子,你以前看不上人家,现在还不是栽人家手里了?
他在找什么?我极力掩饰住哽咽,让他说下去。
有人捧场他很高兴,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老峰子的把柄。红霞当年还来求过我,让我帮她。可惜我也帮不了,这路啊,都是自己走的。
红霞是杜老三从我外婆那里亲手抢来的孩子,他目睹了她怎么长大,也明白她的苦衷,却仍然不肯帮她。
如果他知道红霞手里的录像带,记录了古峰把烛台卖给布兰森的过程,而那只烛台一旦被发现是盗来的文物,也有他杜老三的一份,他还笑得出来吗?
她真可怜。我轻声说。
杜国良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我说的是谁:你说红霞,她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疯疯癫癫。但这就是她的命,这就是她的命
爷爷,你就别再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好不好?我都听腻了。杜灵犀头也没抬。
杜国良没说话,他收起笑容,望着漆黑的花园。夜越黑,那张脸在玻璃上映射得越明显,不再是和蔼可亲的老人,而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为什么是命?我喃喃自语。
嗯?杜国良没听清我说什么,也不在意。我的眼前积满泪水,模糊了他的影子。
我摸着烟灰缸锯齿状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疼痛。把它砸在杜国良的脑袋上,他必死无疑。
他会倒在血泊里,一声哀嚎也发不出来就死掉,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才遭到如此惩罚,这也将是他的命。
杜灵犀依然打游戏,杜国良又开始哼二人转,衬得屋里更加寂静,窗外的夜幕仍在降临。
我放下烟灰缸,趁眼泪流下前说了一声我回房间了,就离开了餐桌。
杜灵犀对杜国良说:你看你总说这些死啊死啊的,人家心情都不好了。
回到卧室,我才小声哭起来。为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姨妈,也为了外婆。她苦苦寻找的女儿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她知道了该多么心痛。
颓唐地坐在窗台上抱着膝盖,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它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移花接木换上了另一套逻辑。
孤独又压下来,以前有叶丹青与我一同分担它的重量,现在她不在我身边,我只好独自承受。原来我还是一样,与第一次到这里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杜灵犀敲敲我的门,问我还好吧。我的手指在烟灰缸里沾了黑色烟灰,闻起来有火烧过的臭味。我洗洗手为她开门,她要我下去吃饭。
晚饭很丰盛,三个人享用五菜一汤。杜国良又恢复成一个有亲和力的老人家,与我们畅谈童年趣事,和年轻时的创业见闻。
然而和蔼与善良只是他的假面,就像刀鞘上的装饰品,再好看,刀拔出来也会杀人。
晚上,等我们都歇息,杜威夫妇才从外面回来。进门后杜国良也从房间出去,三人在客厅交谈。我悄悄打开门,听他们说话。
古峰和古时云一口咬定叶丹青把古楠推下了水,他们三番五次找警察,希望尽快走程序,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叶丹青死刑。
杜威又说,警察仍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那天的大雨把甲板上的一切痕迹都冲了个干净,所以对叶丹青还是有利的,只是他们开公司的计划要搁置一段时间了。
我关上门缩回窗台,像一滩融化的泥巴。由于久未休息,我被沉重的睡意生拉硬拽堕入梦乡。梦中巨浪翻滚,海上的暴风雨无法止息,我在游轮上随波逐流,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我记得自己流了很多汗,鬓角湿漉漉,难受极了,却一直醒不过来。直到杜灵犀突然闯进来,把我从梦中的船上解救出来。
你怎么睡窗台?她推推我的身子,狠狠地摇醒我,快醒醒啊方柠,叶子姐被释放了!
第139章
一瞬间,梦中的游轮沉入海底,我分开眼前的水花,呆滞地望着杜灵犀。
你听到没有啊!叶子姐被释放了,她说回酒店换身衣服就过来。杜灵犀掐着我的肩膀,差点把我脑浆都摇散了,你振作点!
我踉踉跄跄地推开她,冲进厕所用冷水洗脸。夏天的冷水也是温的,不过足以使我清醒过来。杜灵犀离开后我洗了个澡,洗去一身噩梦,几天以来第一次感到清爽。
从浴室出来后,我看到叶丹青的消息,让我在这里等她。丁辰也发了消息,说太好了!叶总没事。并发了个拥抱的表情。
警察在天使号上没能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叶丹青把古楠推下水的证据,加上舆论哗然,她本质上又是个外国人,只能先将她释放。
新闻里说,叶丹青与古楠的确发生了一些口角,但古楠是因为风暴落水的。
下楼去吃早餐,杜威夫妇破天荒没出门,也坐在餐桌旁。我拘谨地在杜灵犀旁边坐下,盘子里已经放着一片涂满果酱的面包。
小方同学,我说什么来着,根本用不着担心。杜国良自得地大笑,你们啊,就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所以遇到事就慌。
我咬下一口面包,把口边讽刺的话堵了回去。
叶丹青被释放,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喜气洋洋,显得我的忧心是如此不合时宜。
古峰和古时云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叶丹青被警察放了,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讨是寻非。叶丹青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比前几天更紧张,无论如何在警察那里总归很安全,但现在的叶丹青就是个移动的靶子。杜国良从我的脸上读出了负面情绪,对我摇摇头,丢给我难堪大任的眼神。
上午十点半,叶丹青终于到了,一听到车的声音我便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门口。一辆奔驰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了三个人,段岩、段培俊和叶丹青。
她向我跑过来,拉住我的手。
还好吗?她目光中包含千言万语。我难掩语气中的酸楚,说我很好。
叶丹青面色如土,眼下淡淡的乌青,顺滑的头发变得很毛躁。她来不及与我多说,就和段岩、杜威他们一同商议公司的事。
我和杜灵犀坐在沙发上,她完全放下了心理负担,轻松愉快地打游戏。我侧身靠在沙发背上,担忧地盯着叶丹青。
他们在讨论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如何让已经谈好的投资人不要受影响。整整谈了一小时才结束,杜威又叫了上次那个国宴厨师过来,让大家都留下吃饭。
叶丹青与杜国良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朝我走过来,示意我进房间。卧室门一关,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分开不过三天,却好像被拉成三年。
有人找你吗?她问我。
没有。
那就好。
我摸着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很久没睡觉?
她苦笑:怎么会让我睡觉。
那你赶快休息一下。
她没有动,还是抱着我,轻轻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说。
我们安静地在门后拥抱了一会,我问她:你后悔吗?
我唯一后悔的是把你牵扯进来了。她语气很冷静,但在看我的时候,又露出在木兰时那种不忍和抱歉。
在警察局的几天,她翻来覆去地讲述一个既定的谎言,但唤起的恨意与痛苦却是真的,如同在伤口上撒了千万遍的盐。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我可能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躲古家的人?
对,他们她停住了。
他们不会放过你,对吗?我猜道。
叶丹青叹了口气,说:是。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去杭州或者回老家吧,和家人在一起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