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修明听不得别人反驳和嘲讽,当即火冒三丈,“那徐方谨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国子监的一个穷书生,巧言令色,阿谀取容,你们还真把他当回事了不成?”
  “可我听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那人的声音便小了些,但还是壮着胆说完,“我听说,徐方谨跟靖远侯长得有几分相似。”
  沉默如水波涌动,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靖远侯江扶舟,字积玉,实是传奇一般的人物,在座的大多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但无人不知他的生平。其母为平阳郡主云辞镜,其父江怀瑾,曾官至工部尚书。江扶舟出生在边塞,八岁前随平阳郡主驻守边境,九岁时回京,游荡京都、串街走马、不通文墨、饮酒作乐,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
  十三岁拜武将岑国公朱霄为师,研习兵术列阵,十五岁随京营投军戍北,在庆州之战中以三千胜三万戎蛮,一战成名,一洗三十年来大魏北境萎靡之气。此后屡战屡胜,所向披靡,以军功封候。
  彼时的天子延熙帝身份较为特殊,其兄永兴帝在端州一战后被北蛮所掳,兵临城下,京都大乱,延熙帝奉皇太后旨意登基为帝,收拢残兵,击退敌军,又立永兴帝之子为太子以安朝局。庆州一战,军心振奋,举国皆贺,延熙帝慧眼识英才,十里相迎,扫榻以待,尔后江扶舟为天子宠臣,身势煊赫。
  延熙七年,北蛮送归被俘七年的太上皇永兴帝,边境苦寒,江扶舟擎旗护列,千里相送,从此君臣离心,猜忌日起。岂料世事风云骤转,延熙十一年,延熙帝病故,永兴帝借朝中故旧之力重返帝位,江扶舟则凭从龙之功再度被重用,坊间传闻其骄横跋扈、桀骜不恭、目中无人。
  建宁元年,太子封衍被废,以大不敬之罪落狱,江扶舟向天子求娶废太子以示凌辱,满朝皆惊,太子一党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
  建宁四年,江扶舟再赴北境,端阳知县周云谏截获书信,上告朝廷江扶舟私卖军需、以战养战,通敌叛国。同年,江府失火,无人生还,江扶舟被押解进京,饮鸩自尽,年仅二十有五。
  而小郡王是江扶舟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亲厚非常人所比。他们与小郡王来往,向来不敢触碰靖远侯这个逆鳞,也不会当面论其是非对错。
  “徐公子人品端方持正,我虽未同他深交,但也听平章谈及他的品性,诸位还是莫妄加猜测。”一直在听旁人说话的许宣季抬眸,神情淡漠,他挽袖倒茶,黄花梨木海云纹圆桌上端端放着三杯茶,烟气袅袅,茶香四溢,仿佛适才的争端与他无关。
  一直跟许宣季交好的孙将时见不得他委曲求全,站起身来,“许兄,你未免脾气太好了,我看小郡王如今这样就是这个徐方谨在背后搬弄口舌,你多加忍让只会让他小人得志。不过就是长得几分像……”
  “像什么?”一个清朗疏阔的声音突然推门而入,众人蓦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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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许宣季缓缓起身,对上大阔步走进来的封竹西,得体地行礼寒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平章再迟上片刻,我这便要摆鸿门宴了。”
  “小郡王。”众人也纷纷起身行礼作揖。
  封竹西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后便接过许宣季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解了口渴之后才有心情跟他们打趣,“那我可得仔细提防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没安好心。”
  “想必这就是徐公子了,果然风神俊雅,气度不凡。”许宣季的目光落在了封竹西的后头,深邃眼眸里的思绪平淡,几分打量恰到好处又不失礼数。
  “今日许兄生辰,区区薄利不成敬意。”徐方谨拿出随身带着的锦盒递过去。
  封竹西拍了拍许宣季的肩膀,“哎呦,你们这样互相端着累不累,别客气,大家都坐下吧。来迟了是我的错,今日的宴席算我账上。”
  他许久未见到他们这些一同吃喝玩乐的友人了,进学理事之后便忙得昏天黑地,所幸有徐方谨在一旁指点迷津,他俩一顿饭都将就着吃,哪里有什么山珍海味,许久不见,他有些怀念醉云楼的饭菜了。
  “我让人上菜来,平章这段时日忙,估摸也没来过醉云楼,新出了一道醉鹅可是让人拍案叫绝,我嘱咐掌柜今日多做些来。”
  一听醉鹅封竹西眼睛都亮了,“知我者,堂浔也。我好久没吃顿好的了,整日就是埋头书卷闭眼卷宗的,这醉鹅我可得好好尝一尝。”
  听到卷宗二字许宣季眼底闪过一瞬,抬眼时又对上了徐方谨的目光,两人素未谋面,却都从封竹西的口中听过彼此的名字。
  起初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但真的看到徐方谨的那一刻,他心中警铃大作。作为在场为数不多见过江扶舟的人,许宣季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有人为了投其所好寻些长相相似的人接近封竹西,但都没有这一次让他感到不安。
  人云画虎画皮难画骨,那分神似最难得。徐方谨论长相,不过二三分与江扶舟相像,但几分神似却极其添彩,极可贵的是他举手投足间又能让认识江扶舟的人说出不同来。这微妙的感觉总会让人多看他几眼。
  “久闻徐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是平生乐事。许某不才,在京都客旅多年,做些小生意罢了,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敢请直言。”许宣季客气地招呼徐方谨在封竹西身旁的位置落座。
  “客气,不敢当。”
  徐方谨落落大方地坐下,自然坦荡地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和打量,举止悠然自适,仿若是在自家饭桌上入席一般,目光落在了正在垫肚子的封竹西身上,不由觉得好笑,伸手接过了他塞来的柑橘。
  其他人看到他们如此亲密,都有些眼热,心中那几分不平愤懑又都涌了上来,他们在座的这些哪个不是跟着封竹西玩了几年才有资格入今日的宴席。徐方谨不过几个月便和小郡王关系密切,让他们如何意平。
  “在京多年,还未曾知道有徐公子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不知徐公子从何处来。”
  “徐某是河南新县人,前几个月转入京都国子监,入京不过两月有余。”
  闻言,孙将时挑眉,“那徐公子又是在哪里与小郡王相识的。”
  徐方谨淡淡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眉目隽秀,“赌坊。”
  “噗—”有人一口酒差点噎住,直呛地咳嗽。
  众目睽睽,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话。
  一直忙着吃的封竹西终于开口,“那都是缘分,慕怀的赌术是绝佳,你们都没见到那天慕怀在赌坊里是大杀四方啊。”
  这下众人总算心底有了些安慰,找到了他们这些膏腴子弟吃喝玩乐的共同点,脸上勉强多了些笑容,看来小郡王还是玩心比较重。
  “不过据我所知,徐公子似是在南都国子监犯了事才来京都的,竟能在赌坊里那么巧遇到小郡王,可见真是缘分不浅呀。”
  那句“犯了事”让在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下来,说说笑笑的玩乐声渐消,这短短几句话意味幽深,先点名徐方谨品行不端,后暗指他犯错了还能入学京都国子监,可见手段高超,再者“巧遇”封竹西是暗示他目的不纯。
  封竹西眉头紧皱,放下筷子,刚想说两句就被徐方谨抬手制止,“想必这位就是孙侍郎家的公子,久闻家风端正,前日还在羊角胡同街大展身手,可见武艺不俗,是人中龙凤。”
  这话里无一字贬损,却字字扎心。工部侍郎孙明宇前阵子被御史参奏在外豢养外室,苟且生女,宠妾灭妻,家风不正,失大臣之体。而正是因为这件事孙将时带一干人等到羊角胡同里大闹,却冲撞了长公主的鸾驾,被人当众赐鞭打十下。一连一个月,自觉丢脸的孙将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反话正说,听者有意,偏偏孙将时还说不出什么来,一口老血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徐方谨轻轻将酒杯放下,清脆的一声却让人听出些不寻常来,“我此番入学国子监承蒙袁故知大人推举,不知这‘犯事’二字是何种说法?再者,我也是一月前才知晓平章身份。”
  三两句话,有理有据,将适才孙将时话里全部的杀机轻松摆平,还暗自给了他一个没脸,又让他有苦难言,这手段心性让众人不由得暗自揣测。
  且他提到的袁故知,是内阁阁老金知贤的得意门生,听说在地方政绩卓异,不日便会调任回京,举荐二字平平无奇,背后却叫人咂摸出其他意味来。
  “无隅,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你同平章相识七八年了,就算关心则乱,也不能拿一些无端猜测来论短道长,还不快向徐公子赔礼道歉。”许宣季出来打了圆场,先端起酒杯致歉,将姿态放低却不显阿谀谄媚,反而让人多了几分好感。
  封竹西面色难看,看着自己这个多年的玩伴,语气生硬了些,“无隅,你这是把外头的气撒在我身上了不成。”
  孙将时哪里敢得罪封竹西,连忙起身倒酒满杯,连饮三杯,赔礼道歉,这才让封竹西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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