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萧则名怕极了,面色惊恐,“我都不知道题目如何泄题,他们不由分说地将我抓来,说是发现了我的罪证,可我真的没有舞弊,乡试前几日,年年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我怎么敢再去买题。”
  徐方谨若有所思,萧则名没有科举舞弊,这是好事,意味着这就是冤案,要作假肯定就有破绽,而背后之人选萧家,想必也是看重了萧家的勋爵之位,陛下重视,朝野的眼睛都盯在此处。
  如此大费周章,宦官怕是在科举里动了大手脚。抡才大典,登明选公,玉尺量才,系着天下士人的荣辱和期盼,故而历代严抓科举舞弊之事。
  安抚好萧则名后,徐方谨这才走出了刑部大狱,乍现的天光刺眼,他微眯双眼,眸光落了些沉重。
  ***
  司礼监内,王铁林这几日的脾气极差,身旁倒茶的内侍冷不丁被他打了一巴掌,然后拖下去杖责二十,此雷霆之怒,让余下伺候的人个个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生怕触到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眉头。
  毕竟刚刚拖出去的那个还是王铁林的新宠,玩在手里不过几日,一念之间,便弃之敝履,知晓内情的人都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宋石岩匆匆赶来,在外头见到了干爹那个容颜姣好的新宠,正被人按在椅凳上打,行刑的人看着下了死手,这些日子新宠仗着干爹宠爱,没少折腾身边的人,如今一朝落寞,可不得往死里打。
  掀过素白珠帘,宋石岩让人都出去,然后恭敬地跪在了王铁林脚边,小心地给他奉茶,“干爹。”
  王铁林心气不顺,寡冷的面皮几条褶皱拧在一起,“御医怎么说?”
  “陛下今日咳嗽多了些,痰中带有血丝,夜中难眠,郁结在心,御医们不敢用重药,只好温养补着。”
  听到此话,王铁林缓缓睁开了眼睛,接过宋石岩的茶呷了一口,“陛下北狩时耐不住风霜严寒,落下了病根,后来回宫又困于北苑,几年的磋磨,身子骨也不大好。”
  宋石岩听得眼皮直跳,北狩是陛下当年被俘后囚于北境七年的委婉说辞,而眼下王铁林说这话,让人不由得心寒胆战。
  “马上又是江扶舟的忌日,这几年每每到这时,陛下就梦多难寐,悒悒不乐。内阁的人倒是躲得远远的,我们这些身边贴身伺候陛下的,可得上点心。”
  这话意味不明,让宋石岩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立刻磕头,“儿子谨遵干爹教诲。”
  王铁林也上了年纪,乏累困倦,强撑着精神,“起来坐吧,科举的事,可有消息了。”
  说起了正事,宋石岩起身替王铁林揉捏太阳穴,轻声轻语道:“儿子查过了,替考的人就是虞惊弦,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们竟无人发现,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王铁林猝然睁开眼眸,“真的是他?当年东厂的人伏击,不是说人已经死了吗?东厂是怎么做的事?留下这么个祸害来,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们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宋石岩连忙伏低做小,“当年东厂的人的的确确是将人杀了,但许是杀错了人,让他侥幸逃脱,一个虞惊弦还翻不起什么浪来。他自己为了钱财不要命,替人考试,落在我们手里这次是死定了。”
  听着宋石岩的话王铁林没有任何反应,只捻着手头的佛珠,一粒一粒的,像是刮刀的刺响刮擦在宋石岩的耳边,让他心里不住打鼓。
  许久,王铁林才挥手让他走一边去,“要快,你管着东厂也好些年了,再出纰漏,也不怪干爹保不住你。”
  这话威胁意味太浓,让宋石岩险些一脚踩空,上回他私底下钻营庄王的事被发现了,他才知道王铁林跟秦王有往来,眼下秦王在朝中日盛,虽然有个齐王,但也能从朝臣的态度里看出宫禁内正经出身的秦王才是正道。他不得不佩服干爹眼光的老辣。
  议过了这事,宋石岩又向王铁林说了雍王狮子大开口的事,不料王铁林骤然将杯盏摔了个粉碎,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砸在人心头。
  “我才给他二十万两,怎么,还不够他一日膳食?撑死的狗装起狼来了,咱家当年真是瞎了眼了,替他周旋永王的事,弄得现在一身腥臊。本来眼下事情多就够人烦的,吃不饱的鬼还死死纠缠。”
  “河南干旱今年来饿死了多少人?流民四散,就连京都附近都死了不少人。他倒好,守着个金库银库,河南巡抚求了他多次,接连上奏朝廷,实在拿不出藩王的禄米,他倒好,将一省巡抚扒了官服打,实在太无法无天了,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宋石岩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他知道干爹或许是有把柄在雍王手里,不然也不会将前阵子科举替考中盐商给的二十万两送给了雍王。只是雍王不知道在着急什么,接连索要银钱。
  王铁林今日没休息,听到雍王的事之后脸色更差,但他显然不想让宋石岩知道太多关于雍王的事情,于是让他下去办自己的事去。
  夜黑风高,大红灯笼高照,映出人心鬼蜮。
  宋石岩沉默地走出了殿内,看到了已经被打死躺在地上内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十几岁的少年,新鲜娇颜,是王铁林最喜欢的模样,如今也零落成泥。
  他心中生出了些怜悯,“让人好生安葬。”
  行刑的內监面对这尊罗刹,生怕他追究他们的行刑过重的错,听到他这一声,放下心来,连声道是,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司礼监。
  长风万里,赤红的披风在长道里翻飞,宋石岩忽而定下脚步来,看向巍峨的宫殿楼宇,月明星稀,分外寂寥。
  他淡声吩咐身边的人,“再从西苑挑些好的送进宫来,年纪小点,多挑几个,让干爹能看上。”
  “是。”
  第38章
  缥缈的雨丝斜斜打下, 打湿了青石板的砖块,阴沉沉的天遮蔽下,整个京都笼罩在暗色里。
  起风了,油纸伞沿雨帘如珠玉, 徐方谨合上伞, 在街头的棚口小摊处, 要了一壶茶,抬手倒茶,热气迷蒙消散, 他缓缓喝了一口。
  四下无人,唯有摊主躺在椅凳上歇凉, 一把大蒲扇盖在脸上, 天气燥热, 偶尔的一场夏雨倒也凉爽。
  徐方谨缓缓打开了刚刚摊主跟着茶壶一同塞给他的纸笺,很快扫过, 眉心浅折。
  不一会,他用手轻轻点了伞上一滴水珠, 抹在薄薄的纸上,很快字迹就模糊不清了,不多会,便被碾碎在此,痕迹全无。
  放下几个铜板, 徐方谨撑开了伞, 走进了雨幕之中,望着重重雨雾,他脑海里不自觉想起了刚刚鬼面的消息。
  虞惊弦的确参与了替考,且是替一个盐商的儿子参加乡试, 现在盐商和其子都被东厂的人抓走了,东厂牢牢把握在手里,不肯让刑部触碰,两边拉锯了有一段时日。
  更重要的是,三年前虞惊弦还牵扯到河南乡试聚众舞弊的事,考生上京控告,却被压下,后来就连虞惊弦都遭迫害。
  盐商、科举舞弊、虞惊弦,几个词萦绕在徐方谨脑海里,他隐隐察觉出一条线来,细细想来,心下悚然,愈发觉得此事棘手。
  “慕怀,你在想什么,都快掉进水坑里了。”封竹西远远就看见了徐方谨打伞而来,他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显然是在走神。
  徐方谨猝不及防踩湿了一脚,这才抬头看向了向他招手的封竹西,然后三两步,淌过了泥水,走到他身边。
  “可是宫里有旨意下来了?”
  见封竹西脸色有些沉悒,便猜到了是此次请旨的事情,封竹西担忧牵扯其中的徐方谨和郑墨言,瞒着大家进宫去讨要差事,想要救郑墨言和萧则名。
  雨又大了些,砸落在地发出噼啪的声响,两人却毫不在意,任由雨打湿了衣袍,封竹西靠近了些,语气稍显低落。
  “陛下夸赞了我,特批我参与审理此案,但秦王也请旨了,这个案子就主审交给了秦王。”
  徐方谨拂去他肩上的水珠,安慰他,“就算是秦王也不能颠倒黑白。”
  话还说几句,两人就到了刑部,走进前堂,便有官员来同封竹西说,秦王来了刑部,现在要见他,不仅如此,还让徐方谨一同过去。
  徐方谨和封竹西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还是徐方谨先冷静下来,先行抬步,“平章,我们先去看看。”
  拐过了几个廊道和月洞门,两人来到了议事的正厅,刑部的官员位于下首两侧,秦王正在和刑部堂官叙话,一见封竹西来了,便招呼他们坐下。
  看到秦王大刀阔斧,喜上眉梢的模样,就坐的封竹西和他身后的徐方谨都生出了些诡异感。这位秦王殿下,怕不是真心想来查案,而是想借机邀功再夺圣心,压齐王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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