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思念亡父,待你亲近些,你不要得寸进尺。”
徐方谨被他扼住咽喉,后脑吃痛的一下让他脑子嗡嗡作响,又听到封衍毫不留情的话语,压抑不住的眼泪滚落眼眶,“我只想见见他,看他安好就好……”
封衍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冷笑一声,“你要荣华富贵,亦或是位极人臣,本王都可以成全你,唯有星眠,本王希望你离他远一些。你心里想什么,本王不想知道,你有所求也好,无所求也罢,都别试图蛊惑星眠。”
徐方谨眼角发酸发涩,拼命吞咽的苦楚却被紧紧遏住,他肺腑里的气息像是凝固了,他惨然一笑,嘶哑着嗓音,“我说没有,殿下相信吗?”
太过用力,封衍手臂上的绷带崩裂开来,渗出鲜血,他放了禁锢徐方谨的手,退后两步,“有或没有,本王都不在乎。”
“只是徐方谨,你越界了。”
倏而得到新鲜空气的徐方谨依靠在墙上,跌落在地,捂住自己红了一圈的脖颈,唇边泛起苦笑,他知道,封衍今日绝对不会让他再见到星眠了。
挣扎着爬起来,徐方谨一把抹去了脸上的热泪,俯身朝着封衍行了个礼,“请殿下恕慕怀失礼,好好照料世子。”
退出寝殿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徐方谨被门槛绊倒,跨出去之后滚落了台阶,衣裳染上灰尘,一刹那他心脏痛到再也起不了身。
青染惊叫一声,“徐公子!”
立刻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但看到徐方谨泛红的双眼和眸中压抑至极的痛苦,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讷讷地看他。
“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青染就这样看着徐方谨一瘸一拐地走远了,灯火辉映下,只打照下枯寂的长影,与头顶孤悬的清月一般哀凉。
第59章
明月高悬, 如水温凉的光流淌在窗前,萧瑟的风呼啸,吹来细小的沙尘无声无息滚落,衬得一室更加寂静。
徐方谨抱膝坐在窗旁, 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被风拂过, 石青色衣袖因为从阶梯下跌滚, 而摩擦处了一个大破口。膝盖摩擦着过坚硬的石阶,在衣摆下发红发肿,刺眼的红血丝覆在素白衣裳上。
他似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只静静将头依靠在窗棂的边缘,肺腑里挤压的呼吸游走过喉腔, 像是极寒之地的冰霜, 将他浑身都冻得僵直板硬, 再不得动弹。
脑子里的思绪混乱,不断搅动着翻来覆去的回忆, 他紧闭双眸,雾蒙蒙的白光, 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因为不得已有了星眠后的惊恐和惶惧,很久都不肯出门,甚至不愿开窗让天光打照进来。他曾无数次想过不要星眠,在极恨的梦魇里反复憎恶, 却又在惊醒的梦后同他懊悔道歉。
年岁渐远, 当时缥缈的爱恨已经幻化成云烟,徒留下无尽的后悔和哀默。
凉风扑面,深夜蝉鸣孤音,徐方谨坐着一动不动, 飘零的树叶随风逐走,沙沙作响。一晃就是几个时辰,直至东方破晓,绚烂的霞光穿透云层铺染过千万里天际。
简知许打开飞鸿阁门时险些吓了个半死,看到徐方谨像一方游魂一样靠在窗边,身形单薄,似是一缕风就可以吹散。
“积玉,发什么事了?”他飞快走到窗边,抬手把瑟冷的风关在了外头,而后仔细打量才发现徐方谨衣裳凌乱染尘,魂不守舍,失神的瞳孔里黯淡无光。
见简知许来,徐方谨干涩的眼眸才轻轻眨动了几下,混沌中思绪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突然紧紧抓住简知许的衣袖,声音沙哑无比,“明衡,你去怀王府帮我看看,看看星眠。”
闻言,简知许眉心紧拧,知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番情状,也不多问,当即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徐方谨的身上,替他系好衣领,脸色严肃认真,“你莫急,我现在就去。”
说完就推门而出,他知道,如果这一遭不走,徐方谨今天不会放下心来。
简知许这一去似是过了许久,徐方谨心中不住祈祷,恐惧和担忧如有实形,将他困在此方天地。
直到推门而入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才投去希冀的目光。
“星眠没事,我还同他说了几句话,你莫忧虑。”简知许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缓和一下焦急的心绪。
简知许由于来回的脚程太快,气息还有些不稳,坐在徐方谨身边的时候才发觉后背出了一身的汗,他将手上的一瓶药膏放在了案桌上,“封衍让我带来的,说你昨晚走之前摔了。”
徐方谨麻木的腿脚渐渐开始有了些动作,他垂下眼眸,手中握紧了冒着热气的茶杯,低声道:“没看清路,摔下了台阶,不碍事。”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简知许严肃地看向他,却在他易碎的眸光里败下阵来,“积玉,昨日事发偶然,你不要太自责。”
“这几年,星眠一直这般吗?他看起来那么瘦。”徐方谨蓦然抬头问他。
简知许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用词,“星眠体弱多病,这几年都是封衍在亲自照料,但据我来看,星眠确有先天不足之像,恐……天不假年。”
徐方谨手中的茶杯骤然跌落,温热的茶水洒在他衣裳上,他慌了神,手指打颤,脑海混乱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他这般,简知许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劝慰道:“听闻封衍已经在寻觅良医,你且宽心。”
徐方谨跌跌撞撞下了椅凳,走到了案桌上拿了纸笔来,只是沾墨的手在抖,他凝住心神,另一只手扶住落笔的那一端,饶是如此,写出来字还是沾了些浓墨。
飞笔写过之后,他有些站不稳,头脑不住发昏,勉强扶着桌角直起身来,将手上的纸张递给了简知许。
“明衡,你也知我府上的那位巫医,是我爹在西南边境时救下的医士,当年星眠的事便是他给的药。五年前他陪疗养我两个月后就四处游方去了。我依稀记得他是福建人,你帮我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
简知许看他强撑着,起身将他慢慢扶着坐回了椅子上,然后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若有所思,在几个字上扫过几眼,“福建的话,卓惟津卓大人现如今在福建履任,简卓两家是世交,待我修书一封,再托一些故旧暗地探访一下。”
徐方谨撑住发昏的头,听到他这么一说想了起来,“卓大人是我阿爹的故交,若我没记错,他是当年因为科举一案被贬到了福建去了。”
简知许点了点头,“没错。”而后他有些犹疑不定,“这次陛下修陵寝缺石料,福建上表言发现了象征祥瑞的石料,工部将其纳作陵寝工料,陛下还下旨夸赞了一番,听闻就是卓大人经办的。”
思绪混乱之际,徐方谨仍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福建此番阿谀上御运送石料,迢迢千里耗费人力财力无数,可是在朝野里引发了热议。
地方上表祥瑞这事不稀奇,可偏偏是曾直言犯上,刚直廉正的卓惟津,因而私底下非议不少。尤其是王士净,听闻是卓惟津,一气之下连写了七封信去骂这位故交,那几日火气上头,礼部没人敢惹他。
徐方谨阖上眼眸,指尖扎进掌心,语气沉了几分,“明衡,沧海桑田,谁能不变,就连你我相见,都已遥隔五年,再不负当年意气。经过去年的浙江杀妻案和科举舞弊案,我才发现往日我还是太稚气了些。”
他自嘲一笑,“所谓公道,总要屈于形势。昔日我桀骜不驯,参办过几个案子,还以为自己了不得了。现在才发觉,不过因为当时我是天子近臣,又有封衍给我收拾烂摊子。”
简知许想起了孔图南的死,见徐方谨这般消沉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积玉,你已竭尽所能,无需自责。”
徐方谨索性趴在桌子上,发痛的头好歹好受些了,他侧着头看向了窗棂上透过来的暗影,“明衡,你记得我娘吗?”
还没等简知许回复,他就将这几日的郁郁之事和盘托出,“前几日陆大人同我说,一个案子牵连到我娘曾经在边境的女仆,据她所说,我娘曾经想给我下过毒,但不知为何又收手了。”
接着,他就从头开始把平阳郡主死因的疑云和查出来的事全部说给了简知许听,过于平静的语调却平白让人听出些哀悯来。
徐方谨见一直没人说话,便抬起头来看简知许,岂料他眉头紧锁,脸色着实难看。
乍然心绪拧成了一根绳,徐方谨定定看他,“明衡,你想到了什么?”
简知许紧紧抿唇,对上徐方谨灼热的眸光,他才犹豫着开口,“我想起了一件旧事,封衍也知晓,他不让我同你说,就一直瞒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