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徐方谨浑身僵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过一瞬之间他就明白了过来,凄风苦雨的冰冷哪有此时的遍体透寒,他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抓住鬼面的衣襟,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跌落在地的徐方谨拼着全身的力站起来,怒道:“几十万生民,滔天之罪,就因为你们的私心,成为了你们争斗的刀下冤魂,雍王是首恶元凶,你们又何尝无辜!”
鬼面的眸光沉落了几分,不知为何,面对徐方谨的指责,难以言喻的难过漫过了心扉,但只是一刹那,很快化作空无,记忆里空落落的。
“我已经告知了正在寻你们的暗卫,有几个先到高地上,正在四处寻你和封竹西,你且在这里等着,若是乱跑,我可救不了你们。”鬼面轻松地翻上粗壮的树干上,落下这一句之后就想要走。
岂料徐方谨冷厉的一句话让他回过头来,“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鬼面顿了一下,眸光闪过几许莫名,然后抛下一句“随你”,随之如风一般消散不见了。
不远处,暗卫正在飞快赶来,徐方谨倦累至极,跌坐在树干上,眼皮半耷拉,似是卸了半身的力气,水雾眼帘里落了一半封竹西的身躯,呼吸中的热意很快化作了雾气。
***
京师内阁里,压抑的气氛弥散在此间。
入了夜,几位内阁阁臣还在加紧处理紧急事务,盖因黄昏时分,一封紧急的军报递送进了御前,陛下急召他们几个入宫商议。两个时辰,几位阁臣皆站着听训,还有小心翼翼拿捏着陛下的脾气,大气不敢喘。
等从御前出来,几人又回到了内阁值房商议政事,片刻都歇息不得,王士净的步伐已有些不稳了,他坐下来之后只觉天旋地转。
这两月来,他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下来过,已经都快将内阁侧房当做居所了,一面是西南紧急的军情,还有河南灾情等的诸多变故,江南各省积欠的赋税,都是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山河飘摇,又挪用了京官的俸禄去赈灾,年底了这笔钱如何找出来还是个大问题。
他着急上火,本就性格刚直,脾气火爆,嘴边撩起几个泡来,此时喘息的声音沉闷,但还是摊开了眼前的奏报,再看还是头脑发胀,呼吸不畅。
西南边疆的一个势力庞大的土司阿克信公然毁坏了大魏颁发的信符和金字红牌,大举蚕食西南边境领土,声势浩大,举兵而来,怕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苦战。
我朝有律,凡信符金牌,以给云南徼外土官。此举确定大魏对边疆部族的垂直管控,而信符金牌也就成为彼此来往的信物。
阿克信是数十年前王士净在西南边境抚民时笼络的部族,也是他亲自将信符和金牌交付。如今阿克信公然反叛,兵锋直指大魏,周遭边区也遭到袭扰,纷乱四起。
适才在御前王士净一直顶着巨大压力,建宁帝多次问询了这些年来与阿克信的消息,言语中的讥讽和怒意劈头盖脸砸过来,雷霆之威莫说是王士净,就连身旁的谢道南和金知贤都浑身冷汗,军情紧急,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陛下的眉头。
故而王士净踏出殿宇时心神不宁,险些被门槛绊倒,脚步踉跄,还是谢道南搀扶,这才慢慢回到了内阁。
王士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撑着桌案,揉捏了死拧着的眉心才缓和了几分,这个把月来西南的事一直让他放心不下,谁知突然出现了这种事情,多年经营的和平顷刻间化作乌有,他心焦难安,日夜难寐,心头的火气和郁闷烧着他难以安闲下来。
“静翁,可好些了。”谢道南走了过来,俯身就看到了王士净极其难看的脸色,“我适才就看到你面色有些不对,不若你先歇息一会,再着急的事也会有个章程,我和慈明在这守着就行。”
金知贤伏案的动作顿了顿,也看了过来,跟着劝了几句。
王士净这个倔脾气怎么肯在这种关键时候撒手,他拿过笔来,利落地沾墨落笔,“无事,此事我责无旁贷,西南边疆涉及异族纷扰,有些关键的事情还要我亲自来盯着。眼下还要调集粮草兵马。”
见他执意如此,谢道南叹了口气,“静翁,你何苦这般顽固,这几个月你都甚少歇息,这是要干什么,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王士净只得催他,“这么多事要做,不能再耽搁了,你快些去。”
内阁里的四人就此次的西南边境一事开始商议对策,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外头的轰隆的雨声不停,总容易让人心烦气躁。
歇下来喝口茶的功夫,才勉强润一润唇舌,王士净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耷拉着,忽然一声惊雷骤然将他惊醒。
此时一阵飞快的脚步声传来,传信的人迈入殿中,直直跪在王士净的面前,携带外间冰凉的水汽,浑身浸湿了,唯有怀间的信只沾湿了边角。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只听那人颤声喊道:“老爷,河南中明府突然爆发山洪,公子他被河水冲走,至今下落不明。”
乍温噩耗,王士净突然脑中一震轰鸣,手指不住发颤,面皮一下通红肿胀,浑身的气全部郁积在肺腑之中,翻滚的气血在周身逆流,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瘫倒在椅凳上,鲜血淋漓,案前大片的腥红。
这一霎时的变故让所有人的措手不及,一旁的谢道南大喊了一句唤太医来,然后着急地走到王士净身边,扶着他的身躯,“静翁!”
金知贤和贺逢年也一道走过来,一时值房内乱成了一锅粥,明晃晃的烛光打照下来,只能看到王士净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瞳孔。
“静翁,我马上派人去河南找,没有音讯或许是好消息。太医马上就来了,静翁,你再等等。”谢道南神色焦急,用手帕不断擦拭着他唇边流出的鲜血。
王士净拼尽浑身的力气,拼命抓住了谢道南的手腕,浑浊的眸光里似是有许多想说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疑惑。
“会甫,那件事……你有没有…有没有……”他的话断断续续,气息奄奄,可见是强弩之末,但还是强撑着想要一个答案,额上的青筋暴起,面皮发皱。
谢道南的眸色暗沉了几分,回握住王士净的手,道了声没有,才见王士净的眼底有了分释怀。
弥留之际,王士净攥紧了拳头,瞪大的瞳孔倒映了落了残影的烛光,只唤了一个名字,“慎如……”
再一记响雷划破天际,他已然没了呼吸。
御医淌着雨水匆匆赶来,却见眼前的这个惨烈的场景,吓得惊在了原地。
一时之间,久久的沉寂萦绕在此间。
***
河南中明府,连日的大雨不停,苏梅见站在廊庑之下,焦急着来回踱步,还要一遍遍问来人,看有没有徐方谨他们的消息。
他已经动用了苏家的众多人手,往灾区里去寻人了,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音讯。
“殿下,小郡王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们回京之后都难以跟陛下交代,事出从急,不如您先出面与河南巡抚协商调遣兵士去寻,迟则生变,可耽搁不得。”苏梅见看齐王走了过来,眼中多了分期许。
齐王按住了他急躁的心,“驸马不是已经派人去寻了吗?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此时本王不便出面,本就是奉陛下的暗旨前来,若是轻易露面,那此前许多事都白做了。”
苏梅见定定看向了齐王,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半点虚弱,这几日所有的古怪全部浮上了心头,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苏梅见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来,“殿下说的是,是我关心则乱。”
一阵森寒的冷意蹿上他的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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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真的好着急,好想快点写,如果一天能写十万就好了。
第66章
河南中明府。
帘外雨雾缥缈, 天地阔远,为其笼上灰蒙蒙的长纱,廊檐阔道下昏暗惨淡的灯笼已被雨水打湿,皱软的灯罩随风逐走, 照下偏狭的长影。
议事的厅堂内, 张景春正在与几个官员商议此番灾情的事, 一面还让侍从以一个时辰为间隔来报是否有封竹西和徐方谨的行踪。
但是两个整日了,都没有任何他们的消息,那么大的灾情, 生还的可能何其渺茫,几人惴惴不安的心都随此渐渐有了别的心思。
“此次水灾实乃天助!”
河南按察使不禁抚掌, 听还没有钦差的消息, 喜上眉梢, 连日来的焦躁和烦郁都转化了不可言喻的窃喜。
河南布政使张景春的冷厉的眸光如刀刃,刺向了当众说出此话的按察使, 他猛地一拍桌案,冷声呵斥:“慎言!”
闻言, 河南按察使轻咳了两声,“张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此处只有我们几个,还是趁早找回账册来, 尽快销毁。现在外头人荒马乱, 顾不得此处。再说了,是小郡王执意要去灾区,天灾人祸,总怨不得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