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徐方谨劝慰几句就到了长公主该启程的时辰了,驸马前来,亲自扶着长公主上了马车,然后目送她离去。
  温和的日光打落在苏梅见身上,衬出此时他的几分寥落。
  ***
  屋舍内,散漫的药气弥漫在此间。
  素白色的纱幔委委垂下,躺在床榻上的封衍全身烧热,不省人事,褚逸额头淌着豆大的汗珠,但扎针的手依旧稳健,拔出最后一根针来,他神色凝重。
  “早说他不能这样熬下去,这几年本来就身体不好,还不当回事。”褚逸用棉布擦着细汗,太过专注,以至于脸上和脖颈处通红一片,他看着紧闭双眼的封衍,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可把下面守着的封竹西吓着了,他本来在巡视灾区,听到封衍高热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和徐方谨一同赶了过来,此时听到褚逸叹气,他着急地起身踱步,“褚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褚逸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封衍,“操劳过度,肝气郁结,偶染风寒,说了几遍了,就是不知爱惜身体,日后有得他受的。”
  饶是这样说,褚逸还是发愁起来,“可现在灌不进药,谁又也动不了他。”
  青染眉宇多了几分忧虑,自从那日跟驸马见面又提到了小侯爷,肉眼可见主子心绪不佳,又忙于处理政务,昨日就熬不住了。
  封竹西挽起衣袖来,快步走了过来,“喝不进药怎么行,我来试试看。”
  褚逸见状,也起身给他们让出了位置,“也对,你们来试试。”
  两人蹲守在床榻旁,封竹西接过青染递过来的药,尝试着用羹勺贴近了封衍的干涩的下唇,但他的唇齿紧紧闭着,尝试喂进去的药全部滴落在了衣襟里,弄得封竹西着急万分。
  徐方谨只好用棉布轻轻擦拭着封衍的下颌,心间泛着些许酸楚,他甚少见到封衍这般模样,面容憔悴,眉峰紧皱,蕴着隽深的思虑。
  正当封竹西满头大汗地尝试将羹勺递过去的一瞬,徐方谨的手腕来不及收回就突然被封衍紧紧攥着,力道深重,让他指节青紫泛白。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所有人,封竹西更是将汤药全都撒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来不及顾自己,惊呼:“慕怀!”
  他看到徐方谨吃痛的神情,又立刻焦急地唤了几声封衍,见他实在没反应,只好再推了一下再唤他。
  只见封衍倏而睁开了眼眸,红血丝密布的眼眸里似是隔着一层薄雾,他呢喃:“积玉……”
  封竹西楞了一下,而后心上不可抑制地哀痛了一瞬,诧然的目光落在了封衍的身上。
  徐方谨挣脱不得,为了不让自己的手废掉,只能尽量放松下来,乍然听到封衍唤他,心忽而重重跳了一下,后背的汗湿透衣衫。
  “积玉”
  “……办宴席”
  “亲朋好友相贺……”
  徐方谨骤然红了眼眶,他垂下眼眸来,密密麻麻的钝痛漫上了心扉,十年前的话此时再听,已是沧海桑田。
  时移世易,屡变星霜,早已不似往昔,当年的江扶舟不顾一切地长跪于宫门只求封衍一线生机,如今的他们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何其哀默。
  也是这一醒,让褚逸有机会再拿过碗来给封衍喂药。
  等封衍沉沉睡去,褚逸站在盥洗旁,递给了徐方谨一盒药膏,“是不是太疼了,我看你眼睛都红了一圈,擦过之后会好一些。”
  徐方谨默默垂下眼帘来,轻声道了句还好。
  第69章
  宫楼巍峨, 朱墙斑驳,琉璃黛瓦清沐灵风,昨夜的小雨顺着瓦垄逶迤而落,晶莹剔透, 反照天光如翠玉。
  殿内静默, 唯有笔墨的沙沙落响, 横竖有声。
  良久,建宁帝撂下笔来,再摊开了今晨八百里送的紧急军报来看, 深邃的眸光落在字迹上多了分淡然,接过御案上温热的茶盏, 看向了悄声走进来侍候的宁遥清。
  “鹤卿, 慈宁宫如何了?”
  宁遥清俯身行礼, “回禀陛下,已经让锦衣卫的人严加看守, 太后娘娘并无察觉,奴婢已经安排妥当, 不得有任何人惊扰太后娘娘清修礼佛。”
  “太后年事已高,外头那些朝事就不要去叨扰她老人家了。”建宁帝眼底略过些许冷然,“齐王送来的密折今日就批复回去,让他同延平郡王一道行事,现在还不是办河南官员的时候, 让齐王稍安勿躁。”
  “眼下河南遭灾, 以安抚灾民为首要。雍王一事需得小心谨慎,切忌大动干戈。”
  宁遥清将案上的奏折整理放好,温声道:“怀王殿下亦在河南坐镇,今岁新任的河南巡抚朱克忠是朱家人, 想必会妥善处置此事,陛下可安下心来。”
  建宁帝倦懒地掀起眼皮来,摩挲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太后怕是要怨朕无情。可这两年雍王的手都伸到朕身边了,勾结王铁林还不够,河南这两年天灾,他还闹得欢腾,民怨如此,朕给他收了多少烂摊子了。”
  宁遥清接过内侍送上来的茶,俯身替建宁帝换了一盏新茶,劝慰道:“陛下良苦用心,国事为重,太后娘娘会体谅陛下之心。”
  肺腑里沉抑的郁气让建宁帝心烦气躁,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扶着椅栏的手力道重了几分,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颓了几分未散的病气,他苦笑,“怨也好,恨也罢。朕这身子骨也不知能熬几年,许等到朕先走一步,她才会念着朕一点好。”
  听到这话,宁遥清立刻跪下,“陛下洪福齐天,定是万岁无忧。”
  “鹤卿,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一套了,说这些千秋万岁的话来唬朕。”
  建宁帝眼中浑浊,“死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朕的陵寝是该加快些了,冷了金知贤一些时日,明日让他前来觐见吧。”
  自王士净身故后,内阁便笼罩着一阵诡异的氛围,内阁首辅赵景文更是托病再三请辞,陛下不允,又亲自过府看望这位四朝元老,一同叙话,还赐下恩荫的恩典给赵家子孙,升了其孙赵其林为国子监司业,一跃几级,令人瞩目。
  此番意味很明显,便是安抚住纷扰的内阁,一位阁臣亡殁,若首辅再请辞,会进一步引发内阁的动乱,底下的百官亦亦会纷纷猜测观望。
  宁遥清敛眉应了声是,又近身从御案上拿出了奏折来,“陛下,今日西南边境有奏报,贺大人已经稳定住了局势,促成了和谈,再联合了边境其他部族一同施压,局势暂时安定下来。”
  建宁帝颔首,朱笔在奏折上勾画,“贺逢年这些年在内阁长进不少,去岁北境边防中多冒滥功赏,虚报战绩,他能刚正不倚,从中甄别,又遣人亲信前往巡边,整饬军备,修筑墩台,开掘壕堑,呈进御夷良策,陈奏边情亦切中笃实。”
  “着其加封为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宁遥清顿了一下,眼眸静静垂落,如此以来,贺逢年在内阁的地位便升了,说话的分量也重了。内阁初入阁时一般只授东阁大学士,大学士仅是五品,即使入阁也不授殿号。
  建宁帝搁下了笔,似是随意提起,“朕记得顾慎之去年领了翰林院的教职,此次就让他入阁吧,朝事纷扰,总要有人来担。”
  不过短短两句,内阁的格局已然变了。
  贺逢年虽是谢道南的学生,但二人的政见有时存在分歧,处事的做派亦有所不同。因是武将转的文官,贺逢年刚正强硬一些,且师生二人当年因为谢将时一直有心结。而顾慎之是王士净的学生,此前因为金知贤暗中阻挠,仕途也坎坷,明明与贺逢年是同辈,却迟迟未入阁。
  宁遥清心一凛,陛下这是放了两条活鱼进内阁,亦是对谢道南和金知贤的敲打。前阵子因王士净身故,陛下好生冷落了两位阁臣一段时日。如今此道旨意下发,不知会引发多少朝堂的暗流涌动。
  建宁帝似是累了,他倦怠的眉眼半睁,瞧见宁遥清在一旁亲自整理御案上的奏折,侧影萧萧肃肃,轩举如松柏,屈指在膝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鹤卿这几月都是代掌印,今日便一道升了掌印吧,宋石岩也往前提一提。”
  说罢,他也不管宁遥清是做何反应,只疲倦地挥了挥手,让他谢过恩之后就下去吧。
  走出寝殿门的宁遥清乍见天光,冷热交替,心神有些不宁,险些被门槛扳倒,一直候着的成实立刻上前来搀扶住,“先生,你且慢些。”
  成实楞了一下,他觉得宁遥清的手臂冰冷刺骨,见他莫名的神色便问了一句。
  宁遥清捏了一手的冷汗,站直身来,三言两语的将殿内的事道出,成实听他升了掌印不由得眉梢一喜,但看到他不似高兴的神态,又喏喏声不敢说什么了。
  “伴君如伴虎,焉知昔日的王铁林不是今日的宁遥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于我于他,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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