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建宁帝浑浊的目光越过了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屏风,看向了跪着的封竹西,眼中神色不明,许久,才道:“平章,你过来。”
封竹西缓缓起身,绕过了屏风,坐在了秋易水早就命人搬好的椅凳上,抬手接过了宋石岩端来的药碗,用汤勺搅过几下之后双手呈递给了建宁帝。
见他沉稳乖巧,建宁帝难得生出些温情来,“朕都快要认不出你了,你幼时成天跟在积玉身后到处跑,没个正形,得亏有他护着你。如今在朝堂上,你稳健持重,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
喝过药后,建宁帝重咳了几声,肺腑起伏不定,涨红了脸封竹西眼底满是担忧,“皇爷爷……”
“你父亲是朕的长子,朕昔日寄予厚望,不料他战死沙场,甚为憾事。他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样,也会感到欣慰。”建宁帝宽厚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建宁帝命人拿来一个箱匣,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在了他手上,“这是你父亲的印信,今日我便交还给你,不要怨你母妃,她生性刚烈,守着端王府也不容易。”
封竹西有一阵恍惚,端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自打他记事起,端王就已经为国捐躯了,而端王妃,不待见他,至今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如今再接触到亲生父亲的信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里蔓延而出。
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封竹西点了点头,“平章明白。”
再叙过几句话,建宁帝便心神疲惫了,他近来少眠忧思重,对着庞杂的朝事已是有心无力,听到宋石岩在耳边轻声道了句齐王请见,他的眸光稍凝过一瞬。
“易水,送延平郡王出去。”
封竹西沉默着走出了寝殿,在殿外和封庭有一个照面,他拱手行礼,“齐王叔。”
封庭脚步微顿,微不可察的目光扫过了典则俊雅的封竹西,应了一声之后就抬步走进了殿内。
封竹西却没走,他站定在重阶之上,遥望眼前幽深的朱墙,“秋公公,我幼时得宁先生教诲,不知他现在可好?”
秋易水低垂眼眸,“先生抱病已有些时日了,忧劳成疾,”
听到这话,封竹西衣袖中的手倏然攥紧了,他掩下眼底沉潜的思绪,“有劳秋公公多照料宁先生了。”
***
春草繁盛,绿野悠悠,恬静安宁的村落里,甩着尾巴的耕牛缓慢行走,长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
江扶舟正躺在丰茂的草丛里晒太阳,暖洋洋的日光撒在了他身上,为他周身打上一层柔和的光,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见封衍也坐了下来,就软骨头似地靠在了他身上。
“四哥,这里倒是有几分世外桃源模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不过来这个小岛几日,江扶舟就能感受到这个安静和和乐,邻里和谐,初来时村里就有小草屋住,又分了耕牛和鸡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好不惬意,远离了俗世的纷扰,适合作为隐居之地。
不远处他还能看到小七正在田里辛勤劳作,而坐在轮车上的萧文则用巾布替他擦了擦汗,随后递上了水壶。
江扶舟吹了一声口哨,小七看过来后,瞪了他一眼,随后往前将萧文的轮车推远了些,低头悄悄跟他说话。
封衍无奈看他使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还不快起来,那个神医外出问诊回来了。”
闻言,江扶舟立刻起身,给两人拍了拍身上的杂草,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前走,“那我们现在就去。”
路途中,封衍说起了京都的来信,将怀中的书信递给了他,“你先看完这个我再跟你说。”
江扶舟皱着眉头,拆开了那封信件,入目看到熟悉的字迹,眉心倏而折起,“山水有相逢……这是鹤卿的字迹。”
“没错,平章传来了信件,宁遥清在宫中病逝,宁遥白被派去了北境。”
听到这一句,江扶舟遽而抬起头来和封衍对视上,一语道破,“当年是鹤卿在宫中救了我,眼下他亦走了。陛下的病……”
封衍再说起了京都里的形势,齐王得势,秦王和庄王得咎,封竹西也处在险地。
知晓事态的严重性,江扶舟将书信折好放在怀中,沉思片刻后道:“我们就得快些返京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缓步走入了小院,只见院中的躺椅里躺着一个老头,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干瘦的身躯,他打着盹。
脚步声渐渐近了,他眼皮抬都不抬,淡声道:“今日不问诊,请回吧,明日再来。”
“巫医。”
话音刚落,巫医忙不迭地起身,被江扶舟一把扶住,“巫医,你慢些,都多大岁数了,还毛毛躁躁,不知道自己腿脚不好吗。”
熟悉的絮叨声传来,巫医的双眼湿润了些,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你这臭小子,看着还是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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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出自《桃花源记》
我终于意识到如果不逼自己一把,这个结局是写不出来的,明天更新完一章之后,十二月一号到三号我会请假,打算一口气把结局写完放出来,然后应该在星期四那天更新,如果有宝在追更的可以直接等周四来看吧。
第108章
春日暖阳, 碧浪连天,飞鸟盘旋在天际,越过长风旷野。
僻静的小院里,江扶舟熟练地将石桌上的笸箩搬了起来, 抬到了晒药架上, 随后拿了一个小马扎过来, 坐在了软塌旁,慢慢拿木梳给巫医梳头编辫子,柔软的指尖穿过乌白交杂的发丝。
巫医仍由江扶舟动作, 掀起眼皮看向了进来后只说过一句话的封衍,敲了敲桌案, “殿下, 可否让老朽替你把脉。”
“前辈请。”
封衍利落地挽起了衣袖, 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只见他粗粝的手指准确地定在了脉上, 指腹温热,清淡的草药气息萦绕。
两刀锋利的眉折起, 巫医随后坐直身来,凝神静气,撑着封衍的眼皮看了几眼,“殿下是为了星眠的病先天之症吧。”
江扶舟替他编发的动作稍稍一顿,哑声问:“巫医, 可与寿元有碍?”
巫医拿出怀中的针包来, 捻起细细的几根针,扎在了封衍的手背上,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寿命自有天定, 人力所为不过养生修息。他哀思颇重,奔命积劳,已损心神,若要延年益寿,日后可得好生养着。”
“替殿下疗养的医士颇有天资,不必过多忧虑。”说罢,他似是看穿了江扶舟眼底的担忧,“积玉,你去将墙根下晒的盆景拿过来。”
江扶舟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景抱过来,还用衣袖擦了擦底座的青瓷上的土,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石桌上,在一旁的盥洗盆上净了手,才继续替巫医编头发。
“积玉,星眠的病我亦有罪责,头几年我在苗疆寻得了一味良方,养了三年,可算有成效,你将它带回京都,我写个方子一同附上,你们让府中的医士照着药方来温养,大抵需三四年——嘶。”
江扶舟险些扯断了巫医的一缕头发,他立刻收回手来,紧紧抿唇,垂下眼眸来,“积玉劳您费心至此,云游之时还不忘替星眠寻药。”
巫医抚过他额前细软的头发,满是皱纹的手柔和,“来,你坐过来。”
江扶舟乖顺地坐在了一旁,巫医替他诊过脉后,眉心稍拧,将目光移到了封衍的身上,“殿下,药膳虽是良方,但见效慢,一会我写个方子,抓几副药让你们带回去,就是苦了些,这小子肯定起坏心,你莫要太惯着他。”
听到这话,封衍的眸光冷冽,眉目深敛,握紧了江扶舟的手,“积玉。”
两道视线太过灼然,江扶舟败下阵来,两眼一阵昏黑,连巫医都说苦了,那想必是很难下口了,苦笑道:“知道了。”
巫医拿过了一旁的竹篮来,“殿下想必已经查到了当年积玉假死离京是鹤卿在宫中接应。”
封衍沉思片刻,“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是江大人出手保住了积玉的命,而前辈在此,也与江大人有关。”
闻言,巫医的眉眼淡了几分,缓缓起身,不去正面应答,“诸事纷扰,你们尽早回京吧,此地不宜久留。”
还没等江扶舟说什么,忽而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小七气急匆匆地跑来,撑着膝盖大喘着气,靠在门扉上,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江公子,你们快来,周大嫂出事了。”
江扶舟握着的茶杯的手轻顿了一下,眉头蹙起,周大嫂住在他们隔壁的屋子里,性格爽朗,热情好客。
他们来的这些时日多数时候都是周大嫂替他们几个忙上忙下,小七院里的几只鸡就是她送的,据周大嫂所说,她已经来此地近一年了,家中有个半岁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