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时亭将一块玉佩拿出来,摩挲了下,让北辰还给郭磊,道:葛大人的遗物里,这块玉佩被保存得很好。
那块玉佩很小,雕的是葫芦,所用玉料很差,还蔓延着许多裂缝,属于在帝都送出去都没人要的物件。
但郭磊只看一眼,就已经泣不成声。
那是葛韵送给他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严桐也有。
苏元鸣也认识那块葫芦玉佩,感慨道:葛大人是真把你们当儿子养的,那怕你背叛大楚,他作为大楚官员必须大义灭亲,但作为你的师父,他将你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睹物思人,但你
但我杀了他。
郭磊看着北辰手中的葫芦玉佩,没有勇气接过来,我以为,七年前我是要在师父和姐姐之间二选一,实际上,那不过是场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时亭边落笔于供词之上,边字字锥心道:你心里一直知道,你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也清楚他对你和严桐并没有厚此薄彼,但从你七年前选择背叛大楚的那一刻起,就只能去恨他,怨他,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我说的对吗?
郭磊再无反驳,低头闭上了眼睛。
时亭知道差不多了,但并不主动开口问话。
半晌,郭磊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了癫狂和不屑,只有心如死灰,还有逼迫自己直面真相的从容。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交代,但有一个条件,我要亲手了解这个老畜生。
郭磊看向孟三娘,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杀意,这个老畜生口口声声说愧疚,但我比谁都知道她的德行,她在姐姐生病的时候,想必不仅仅是不管不顾,而是轻则打骂发泄,重则逼迫接客,我能想象姐姐在弥留之际过的什么日子。
孟三娘赶紧爬向时亭: 时将军!你说过的,如果我配合,你就给我条生路!而且我也是苦命人啊,我是被丈夫卖去青楼的,当时我还怀着三月的孩子啊。
时亭低头看着头发散乱的孟三娘,觉得像是在看一只穿了锦袍的伥鬼,直言:你的苦难值得同情,但没法为你拐卖妇人孩童,逼良为娼做借口。
而且,当年给玉彤看病的大夫还活着,他已经交代,玉彤的病本不致死,是你要买她的命。也就是说,就算你口中的那个疯女人不来,你也要杀了玉彤。
郭磊愣愣看向孟三娘,不解问:为什么?
孟三娘大抵是知道没人会放过自己,也不装了,癫笑道:她和我一样,明明都是青楼的妓女,就该一起烂在那里!她凭什么让你赎她?而且她就算出去了,又是什么清白之身,谁会娶她?一个
人的清白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无论男女。时亭截口打算孟三娘的话。
下一刻,郭磊用残躯积蓄力量,全力撞上孟三娘,直接将人砸在后面墙壁上,脑袋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鲜血死溅,当场没了性命。
整个过程,无人阻止。
察觉到孟三娘没气后,郭磊也顺着墙壁滑倒。
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劲,是强求而来的回光返照。
接下来我要说的线索,除了和北狄刺杀师父有关。
郭磊深深看向案几后的时亭,长叹一气,还与当年的北境兵变有关。
第26章 北境旧梦(十一)
当年北境兵变, 谢柯是主谋,温暮华是他在大楚的内应,他们耗费三年布局, 用三千扁舟镇百姓的鲜血铺路, 成功打破北狄和大楚之间难得的和平,换来一场蓄谋已久的对战。
在这场对战的开始, 号称战神的镇远军主帅被半生休所害, 一夜之间沦为废人;镇远军最精锐的一万黑骑又被全部绞杀于戈壁滩,尸骨无存。大楚至此失去了最有力的北方屏障,北狄完全可以长驱直入,抢夺祖辈垂涎上百年的土地山河。
可是这场对战的结果是什么呢?高戊将军带着定沽关的一万镇远军,在没有任何增援的情况下,独自对抗北狄的精兵十万, 坚持了足足半月之久,直致一人不剩。紧接着, 本该死在戈壁滩的镇远军主帅也赶到了,让谢柯连定沽关的城门都没摸到, 就被风卷残云地收拾回了戈壁滩, 狼狈得跟落水狗没什么,和来时的胸有成竹截然不同。
好在同一年,这位主帅死了, 北狄边咬牙切齿, 边松了口气。二年后,他们再次进犯大楚,这一次他们准备的得更为充分,甚至打到了京畿北的柳泉口,眼看就要踏入帝都。可这个时候, 上天又和他们开了个玩笑:那位主帅复活了,或者说,那位主帅根本就没死。
然后,他们又败了,而且比之前败得更彻底,主战的耶律氏部落甚至被驱赶至理木江外,那片号称死亡之地的可怕沙漠。在那里,他们折损了七成的族人,活得连畜生都不如。谢柯也因此被剥夺大巫的职位,贬为奴隶,受尽折磨和凌辱。
说到这里,郭磊问时亭:如果你是耶律氏部落的人,如果你是谢柯,你会怎么做?
时亭搁下毛笔,抬头看向郭磊,道:自然是对这位主帅恨之入骨,发誓要让他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是这个道理。郭磊道,所以这才是谢柯选我刺杀师父的真正原因,他想用我恶心你,毕竟我当年也为兵变出了力。但是,大楚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人,也是因为兵变的缘故选了我,时帅不妨猜猜是谁?
丁道华,因为没有他点头,你是进不了帝都的。时亭眼底露出一丝疑惑,直言,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当年的兵变借你恶心我?他和此事毫无干系。
他本人当然和兵变毫无干系。郭磊倒吸一口冷气,才道,但作为兵变内应的温暮华,是他的儿子,具体点说,是他和青梅竹马的至爱诞下的唯一一子,但因丁道华娶了宗室女借势,温暮华这名私生子便被隐藏,始终没有见光。
时亭不由一阵心悸,攥紧拳头,脑海中的一些零碎线索开始浮现。
苏元鸣皱眉看着郭磊,出声提醒:不要以为快死了,就可以信口雌黄。
郭磊冷笑一声,道:宣王殿下,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的好出身,好机缘。你不明白,普通人为了出人头地,要付出多少,舍弃多少。温暮华为了得到生父的认可,选择铤而走险,甚至不惜用整个大楚给自己铺路;丁道华为了给最疼爱的儿子报仇,当然也可以拉整个大楚给儿子陪葬。整个大楚境内,真心想大楚好的,也就你旁边那位假死两次,却回头三次的镇远军主帅了。
想出人头地并不是错,但祸害无辜性命便是罪不容诛。
时亭开始梳理线索,气息有点不稳,当年温暮华一介白衣入京,却能进入镇远军,并且平步青云,二伯父怎么查都没有问题,如今看,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背后必定有丁道华帮忙。此外,温暮华参与谋划兵变,丁道华不可能毫无察觉,就算真的没有参与,也一定选择了袖手旁观,隐而不报,怪不得当年陛下毫无察觉,可是
时亭顿住,缓了会儿才续道,可是,当时陛下远在西戎的亲妹妹,安乐公主刚去世不久,且死因不明。老师又重病在榻,遍访名医无果,他怎么可能再有精力陪他们尔虞我诈?
念昙。苏洛屿走到时亭旁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宽慰道,曲丞相早说过生死有命,当年离开时陛下也一直陪着,走得很安详。你才从总之,切莫动气,别让他在九泉之下担心你。
时志鸿明白苏洛屿话里的意思,也懊悔道:是啊,表哥,你需要好好休息,早知道我不叫你来了。
郭磊嗤笑一声,道:早点知道真相没什么不好,他这辈子太多人骗他了,要是到时候所有真相一起压向他,他才真的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