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但当他抬头,却后知后觉发现时志鸿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时亭直言:有事瞒我。
时志鸿为难地嘴唇翕动几下,许久,才将衣袖里的密函掏出来递给时亭,道:南边青鸾卫加急送来的,和慕容辞有关,你自己看吧。
慕容辞,前西大营主帅,退隐多年的老将军,亦是阿柳的师父。
时亭直觉这份密函会让他和阿柳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拆开。
第67章 不系之舟(十三)
密函很短, 但时亭还是读了一遍又一遍。
果然,他颤抖着将密函放下,唏嘘道, 慕容老将军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大楚, 选择帮西戎入主中原,一统天下。
时志鸿见他脸色越来越差, 有些话到了喉头还是被咽了下去, 化作一声长叹。
时亭看了眼时志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容老将军是阿柳的师父,所以阿柳很有可能也参与了勾结西戎的行动之中。
时志鸿纠结:也许,阿柳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呢?毕竟很多事还没有查到最后,现在定论一切还太早了。
时亭却是摇了摇头, 从一堆蛛丝马迹中理清思路:密函上指出,慕容老将军早在八年前就开始和西戎接触, 而阿柳刚好也是在那一年掉下悬崖,销声匿迹。
试想, 一个企图改天换地的暮年老将, 费尽心血将毕生本领教给一个年轻人,其中用意还不明显吗?
说到这里,时亭只觉胸口突然刀绞般疼痛, 浑身冰冷, 随即气血开始毫无章法地奔涌。
他知道,这是体内半生休开始叫嚣了。
表哥,别说了。时志鸿见时亭分明神色痛苦,唇色愈发苍白,却强撑镇定, 直言劝道,此事我们改天说好吗?你根本接受不了阿柳背叛大楚的可能,那何苦为难自己呢?你这样只能加速半生休发作。
时亭完全没理会,自顾自继续分析:如果是这样,阿柳在江南道活动长达五年之久,究竟对东南局势知晓了多少?又将西戎的势力布置了多少?
眼看时亭脸色越来越差,时志鸿苦口婆心:别说了!阿柳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比你自己还清楚,你不要逼自己越过这层关系去强装镇定!就算阿柳真的帮西戎做了不少事,我看也多半是被蒙蔽了,大不了我们把人从西戎手里抢回来,教育教育嘛。
不,没这么简单。时亭扶住头痛欲裂的脑袋,苦笑道,如果阿柳本就是西戎的人,对大楚来说才更可怕。
时志鸿震惊:不不能吧?
这时,时亭脚步开始发虚,突然一个趔趄朝前倒去,还在时志鸿随时注意着他的情况,赶紧一把扶住:我嘞个表哥啊,算我求你了,先别想这事了行不!
时亭吐出一口黑血,头脑开始昏沉。
表哥!时志鸿惊慌之余,赶紧将人放好,将门窗紧闭,吩咐自己的侍从去叫北辰过来,然后从旁边书柜里翻出备用药粉,兑了水给时亭先服下。
迷迷糊糊中,时亭听到了北辰的声音,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和力气吩咐:送我回府上密室,快。
此时此刻,他不想被大理寺其他人发现他毒发。
或者说,他不想阿柳知道他毒发了。
在很多事情弄清楚前,他们最好不要见面。
随后,时亭又一次陷入黑暗,随后便是冗长的,重复了千百遍的旧梦。
只是这一次,他的梦境里多了一个人。
帝都长街上,桃花盛开,人来人往。有小孩牵着风筝线飞跑,后面跟着一堆欢呼的小伙伴,像群叽叽喳喳的雀儿。
时亭静静看看他们,跟着笑了起来。
但不知怎地,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什么呢?
时亭想不起来,只能顺着长街往前走。
一路上,他见到了吆喝卖糖葫芦的货郎,揪儿子耳朵让他好好练武的大娘,给宝贝妹妹买玉簪的哥哥,推着一满车稻谷回家的男人,每个人都在热闹的烟火气中鲜活地生活着,无忧亦无虑。
不由自主地,时亭看到他们笑,自己也笑了。
突然,一道白影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简直猝不及防。
他下意识要推开身上的人,却发现他的胸口被利箭贯穿,鲜血很快晕染了他的衣襟,便赶紧停止了动作。
待他抬头,刚好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漂亮得过分,蓄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总觉得自己在那里见到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他打算问话的时候,又有无数支利箭朝他们射来,身上的人将他紧紧护在身下,他想推开但没推动。
他好像被一座山庇护着,但他清楚这是一具血肉之躯,他能清楚地听到利箭射穿胸口的声音。
为什么要救我?时亭惊讶着看着身上的人,中了这么多箭,你活不了了,知道吗?
身上的人却不在乎地笑了下,琥珀色的眼眸充满狡黠和蛊惑:因为我们早就认识啊,时将军。
不等他追问,更多的箭头对准了他们,时亭想要寻找射箭的人,但四面的人山人海已经散去,只剩下迷雾重重,什么人都看不到。
但时亭看到了箭上的白鸦羽。
是谢柯的箭!
隐隐约约地,时亭突然想起来,身上人曾也在此箭下救过自己的命。
而且不止那一次,后来自己又欠了他好几个人情。
这时,所有利箭离弦而发,犹如死神之手罩住他们。
生死关头,时亭极力想将身上人推开,他本能地不想再欠这人人情。
但身上人却紧紧将他护在怀中,任他怎么挣扎也没用。
他瞪大眼睛看着漫天利箭射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利箭近在咫尺的时候,时亭惊醒过来,满头冷汗。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愣愣看着安静的密室,不太适应。
其实他还是更习惯在大理寺旧址的暗室里度过毒发的日子,但因暗室被阿柳发现,他此后毒发的时候便另寻他地度过了,毕竟他不想阿柳知道,跟着干捉急。
口很渴,时亭从榻上起来给自己倒水。
梦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久久浮现在脑海。
怎么会梦到乌衡呢?
时亭很意外他会出现在自己梦里,毕竟他在意的记忆都和北境有关,这些年的梦境也都无一例外是关于北境的。
当真奇怪。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时亭看到手指上的琥珀扳指,动作突然停滞了,泥胎木塑般僵在了原地。
他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
北辰!时亭大声叫人,倏地拉开暗室的门,他知道这种时候北辰一定会守在外面。
果然,北辰下一刻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感觉还是不舒服?
时亭摆摆手:我没什么不舒服的了,你赶紧去一趟江南道,再跑一趟北境,把和阿柳有关的所有事查一遍,事无巨细!
北辰已经从时志鸿嘴里得知了慕容辞勾结西戎的事,担忧道:公子,我知道此事对你刺激大,但你先别急,你现在刚毒发没多久,我还得留着照看你,不如让青鸾卫先去查吧。
不,关于阿柳的身世,十一年前和一年前我都派人调查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现在看来,没有问题或许才是最大的问题。
时亭嘱托,你亲自去,偷偷去,并且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此事交给任何人办我都不放心。
北辰还想反驳,但看到时亭眼里的冷静,知道这不是他的一时冲动,当即点头应下。
他差点忘了,自家公子在大事上从来不糊涂,从不犹豫。
尤其是在北境兵变后,整个人更加不近人情,甚至是对他自己。
看着北辰匆匆离开,时亭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攥紧,再松开。
如此反复几次,时亭倏地拔出旁边桌上的惊鹤刀,横着举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