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沧浪台> 第138章

第138章

  这下,很多官员开始沉不住气了,毕竟官员在天子脚下都能遇害,何其荒唐!谁不心疼自己小命?
  就算自己不曾参与卖官鬻爵之事,但如今朝局混乱,党争残酷,谁能保证不被安上欲加之罪?
  慌什么?
  苏元鸣扫视了一遍诚惶诚恐的群臣,好笑道,这天底下每天都在死人,怎么就帝都不能死人?怎么就朝中官员不能死?又不是都修成了大罗神仙,还能长生不死?朕看是有人故意小题大做,挑起恐慌罢了。不如交给顾卿调查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三司一齐出动。
  顾青阳当即就要领旨,但时志鸿眼疾手快给拦下了,忙道:陛下!此事
  陛下。
  时玉山站了出来打断自己儿子的话,对苏元鸣拱手道,陛下,卖官鬻爵本就有违于官僚清正之风,容易滋生贪墨,尸位素餐等恶习,实在有伤国本。何况还造成了弹劾官员的死亡和失踪,不可谓不是大案和要案,还望陛下圣裁,不要掉以轻心,降旨让三司联合审查。
  苏元鸣完全没预料到时玉山这尊大佛会出面,毕竟时家向来忠于历代帝王,而自己近来又给予时家许多好处,按理说怎么着都应该站自己这边。
  时志鸿和群臣则更没料到时玉山会有这出,皆是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似只有这位户部尚书喝醉酒了,才会说出这番话。
  但众人很快恍然大悟地看向时亭,看向这位明明手握大权,却一直没有动手,装聋装瞎到现在的摄政王。
  苏元鸣攥了攥龙袍里的拳头,按压住涌到喉头的滔天怒意,转而望向吏部尚书方以德,问:方大人呢?你掌管吏部,对官员升迁想必是最了解的,这次卖官鬻爵真的已经严重到需要三司协查的地步了吗?
  就在不久前,他还为方家的小女子定了一门好亲事,又暗示丞相之位空置至今,他有意让方以德坐上来。
  众人也齐齐望向方以德,毕竟时家已经摆出了立场,只待方家做出选择,如此各家才好跟风站队。
  时志鸿因苏浅告知过他,方以德最近常常被单独召进宫,和苏元鸣相谈甚欢,故而一看苏元鸣问方以德意见,当即心急如焚。
  他想,这老匹夫用一辈子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本来升无可升,如今却被皇帝青睐,有机会当当丞相,他怎么会不乐意呢?
  在众人急迫的目光中,方以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看向苏元鸣身侧的时亭。
  时亭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像无论方以德说什么,他都无甚所谓。
  时亭也的确无声所谓,但并非是能接受方以德胡说八道,而是他太清楚方以德想要什么,如此也就知道方以德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陛下。
  短暂的沉默后,方以德对着前方拱手一拜,但苏元鸣莫名有种他拜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臣以为,此案非同小可。方以德语气铿锵,殿内甚至产生了回响,而且臣以为,此等危害江山社稷的行径,不仅要查,还要仔细查,不管是四品及以上大员,还是天王老子,只要参与卖官鬻爵,谋害性命,一律严惩!
  苏元鸣只觉好似有一柄锋利的快刀插向自己胸口,让他压根儿喘不过来气儿。
  他喉头抽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看向时亭。
  他知道,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时志鸿见时机已到,率先高呼:&还望陛下圣裁,降旨命三司严查此案!&
  其他官员见大势已定,当即跟着齐声高呼:望陛下圣裁,降旨命三司严查此案!
  苏元鸣气不打一处出,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当日暖阁前,时亭携群臣逼他重审白堤旧案的场景。
  又输了,输得还是这么彻底。
  他明明已经奋力挣扎过了!
  望陛下圣裁,降旨命三司严查此案!
  承乾殿内又是一阵高呼,苏元鸣闭眼背过身去,扶额不语。
  群臣见状,以为苏元鸣这次要坚持己见,当即一声高过一声,企图如法炮制上次请求他重审白堤那样,让他再次妥协。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几个老臣的呼声都开始嘶哑和破音,苏元鸣才松了口:既然时尚书和方尚书意见一致,那便着三司严查吧,此外青鸾卫也加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三司官员和顾青阳应下,其他官员又对苏元鸣好一顿彩虹屁,力求既不得罪摄政王和时方世家,又不得罪苏元鸣这位新帝。
  散朝吧!苏元鸣看也不再看群臣一眼,提步直接往后殿去。
  恭送皇上。
  苏元鸣半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时亭:摄政王,此案干系重大,你留下来和朕再商榷一番细节吧。
  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是去商榷细节的,不由替时亭捏了把汗,时亭自己倒无所畏惧,快步跟上苏元鸣。
  时志鸿颇为担忧,感激脚底抹油似的往殿外奔,打算去搬老婆当救兵。
  很快,群臣潮水般退出承乾殿,整个大殿又恢复了死寂。
  苏元鸣没有回到后殿的宝座上,而是挥退宫人,拿出书案匣子里的玉玺,坐到白玉石阶上仔细端详。
  许久,他问不远处的时亭:你说,朕什么时候才算是大楚真正的主人呢?
  时亭不疾不徐道:陛下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大楚的主人了。
  摄政王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苏元鸣鹰隼一般的目光倏地盯住时亭,像是要从他身上啖下一块血肉来,都说拥有这一国玉玺,便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但朕如今看来,这些不过是破烂罢了。朕就算再铸造一百个一千个玉玺,也赶不上摄政王的一个眼神啊。
  时亭:臣惶恐。
  虽然他脸上没有一点惶恐的样子,甚至看苏元鸣像是在看一个哭闹的孩童一般。
  有那么一刻,苏元鸣觉得时亭安静得仿佛真是一尊菩萨像,只负责隔岸观火,从来无心。
  苏元鸣突然就笑了起来。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将昔日视为珍宝的玉玺扔到一旁,起身直视时亭那双永远冷静到极致的眼睛,朕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摄政王,和大楚的江山社稷有关,就算看在曲相的面子,你要回答朕。
  时亭:陛下请说,知无不言。
  苏元鸣:世人熙攘,皆为利来,尤其是世家,哪一次选择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为此,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喜恶,自己的婚姻,甚至的性命。所以对于时家和方家,朕已经尽我所能地让出最大利益了,但他们到头来还是选择站在你那边,为什么呢?
  时亭从苏元鸣眼里看出了真切的迷茫,沉默片刻,还是选择直言:不择手段或许能短时间获得最大的利益,但只有守住初心,不越底线才能让千秋万代绵延下去,世家如此,江山如此。
  时方这种延续至今的大世家,他们选择彻查卖官鬻爵,并不是站在了他时亭这边,而是选择目光放远,明白只有大楚国祚得以绵延和强盛,自己才能继续走下去。
  不择手段?苏元鸣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朕不择手段?对,朕确实不择手段。但如果朕没有选择不择手段,手里没有权力,你离开的五年我能护住浅儿吗?我能有机会当上这个皇帝吗?
  时亭直视苏元鸣眼里的不以为意,道:陛下,人一生的确会在困境中犯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机会及时止损,及时挽救。关于这点,臣已经尽力过了。
  是吗?苏元鸣满脸不悦地看着时亭,看来在你的眼里,朕早就是一个不择手段,杀人如麻,无可救药的昏君了,对吗?
  面对一个帝王的怒火,时亭不为所动,算是默认。
  时亭!苏元鸣几乎破音,你还记得吗?你曾亲口答应朕,会一直陪在朕身边支持朕!
  时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陛下,支持并不代表着纵容,你错了,臣自然会纠正到底。
  苏元鸣一把攥住时亭的衣襟,逼问:那如果朕继续执迷不悟,你难道会杀了朕吗?
  不会。时亭回答得认真而坦诚,陛下是大楚的天子,又陛下救过臣一命,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陛下兵刃相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