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静默须臾,楚常欢皱眉道:“你的伤还未痊愈,若此时披甲上阵,恐会不利。”
  顾明鹤淡淡一笑:“无碍。”
  楚常欢不再多言,两人静立于此,任由夜风拂面。
  良久,顾明鹤忽然开口:“欢欢,对不起。”
  楚常欢虽然疑惑,却没发问,甚至没有侧首看他一眼。
  这句“对不起”,毫无疑问是对那段强娶而来的婚姻的致歉。
  顾明鹤勾着他的腰,把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会想办法给你解了同心草,即使日后离开了我们,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必再受欲念的折磨。”
  楚常欢愣怔道:“明鹤,你……”
  “连同心草都留不住你的心,我也没必要纠缠不清了。”男人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悄然留下一片湿热的水渍。
  楚常欢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任由顾明鹤抱紧自己。
  大抵是感知到了他的难受,楚常欢的心亦有些胀痛,下意识抬手,轻轻搂住他。
  漫漫星河之下,两人就这般静默相拥,俱都无话。
  犹如从前那般,恩爱两不疑。
  但很快,楚常欢便回过味来。
  凭他对顾明鹤的了解,顾明鹤绝无可能就此放手,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惯爱争抢,倘若自己真离开了梁誉,于他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怎会说出解了同心草的话?
  白日里还试图向庆元帝开口把他要回去,这会子就言放手,也忒假了些。
  意识到他又在算计自己,楚常欢登时不悦,忙把人推开,淡漠道:“我乏了,回去歇息了。”
  顾明鹤还想挽留,他却头也不回地行往梁誉的营帐。
  五月十七,平息多日的战火再度点燃,整个河西一片混乱。
  此番主战场虽在兰州,但难免会殃及周边的城镇,梁誉派出几名得力副将领兵前往各县御敌,余者则与他一同留守兰州。
  一时间,硝烟弥漫,纷乱迭起。
  兰州城门已封闭了整整三天,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唯有等辎重到来,方可暂解封禁。
  巳时初刻,楚常欢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胡麻饼果腹,旋即按李幼之教给他的易容术做好伪装,将营帐内收拾一番方出了门。
  黄河是兰州的护城河,因水势湍急、河面广阔而形成了易守难攻的险势。
  然而天都王不止一次与邺军在兰州交战,三天前又派出两千精锐强行渡河,此天险于他而言已不具威胁,甚至早已建造了几艘火船,准备运载兵马,长驱直入。
  楚常欢每日零零碎碎听得一些消息,难免忧心。
  这场战役不知何时才能停止,邺军能否得胜亦犹未可知。
  父亲如今独自留在天祥镇,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梁誉和顾明鹤俱已去了战场,军营里仅剩庆元帝赵弘和一众殿前司的侍卫,楚常欢不敢招摇,只得老老实实守在梁王的营外。
  不多时,一名士兵持戟走来,在他身旁站定,将他打量几眼后轻声问道:“你是哪个营的,俺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楚常欢往旁侧挪开两步,道:“我是驻军府的人,王妃担心王爷在军中食宿无依,特派我前来照顾王爷。”
  那士兵笑了笑:“听说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看来是真的。”
  楚常欢也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未几,士兵又朝他靠近,压低嗓音打探道:“俺还听说,王妃是个大美人儿,咱们王爷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人娶回家,你在王妃身旁当差,可有见过她的容貌?”
  楚常欢含糊其辞:“王妃何等尊贵,岂是我这样的人能见的。”
  那士兵闻言,兴致缺缺地瘪了瘪嘴,而后转过话头,叹息道:“俺家里也有个漂亮的娘子哩,只可惜俺和她刚成亲不到半年,俺便从军来到了河西。俺离家时娘子刚怀上孩子,这几天正是她临盆的日子。”
  他说话时,眼底盈满了笑。
  “恭喜你。”楚常欢真心实意向他道贺,“听你口音,似是中原人士,不知兄台何时从军?”
  “去年夏天征兵时,俺就该入伍了,但那时俺娘身子不好,县里的官爷念在俺的一片孝心上,让俺秋后再去衙署应征。”士兵轻叹一声,又道,“后来俺娘给俺找了一房媳妇,急急忙忙成了亲……”
  楚常欢心口蓦地一紧,无端涌出一股难言的悲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军中不知有多少像他这样与妻儿父母分离之人,不远万里来到河西,为江山安宁、为百姓安居而战。
  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到战火平息的那一日,荣归故里,阖家团聚。
  那士兵见他垂眉不语,遂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问道:“俺叫刘成,你叫甚么名儿?”
  “我……”楚常欢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闻前方传来一阵哄闹,无奈被几座毡房阻挡了视线,难以窥清缘由。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你要不要和俺去瞧瞧?”士兵道。
  楚常欢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朝前方行去,竟见数名受伤的将士被抬回了军营,哀嚎声里混杂了浓烈的血腥气,触目惊心。
  军医岑大夫立刻带人将伤患送往左面的一间毡房,嘴里问道:“有多少人受了伤?”
  一人回应道:“估摸着有百余人。”
  对于一场战役来说,伤亡数百人实为常见,岑大夫思忖片刻后,又着手安排人进行救治。
  楚常欢心急如焚,随手抓住一人打听道:“王爷回来了吗?他受没受伤?还有嘉义侯……嘉义侯如何了?”
  “我不知道。”那人甩开他的手,帮衬着把伤员送往毡房内。
  楚常欢怔在当下,无措地蜷禁了手指。
  正这时,岑大夫自他身旁路过,一把将他拽走:“发什么愣,还不速速搭把手!”
  楚常欢被岑大夫拉去协助救治伤患,他虽翻过几页医术,但到底是个门外汉,只能帮忙捣捣药。
  军中大夫不多,以岑大夫为首的几名医者片刻也未敢停歇,不住地为受伤的将士止血敷药,倘若有人伤口里留有残箭,还需用刀生生剖开。
  一时间,毡房内惨叫声迭起,楚常欢强忍眼底的酸涩,只管埋头捣药。
  待处理完所有伤者,已近亥时,暮色悄然降临。
  不知不觉在此待了四个时辰,楚常欢捣了足足十余斤草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臂更是酸麻胀痛,仿若失去了知觉。
  岑大夫看向这位其貌不扬、任劳任怨的士兵,问道:“饿不饿?”
  楚常欢如实点头。
  岑大夫笑道:“我也饿了。”说罢命人备来几份热饭,一面吃,一面与他道,“你参军前可有学过医术?”
  楚常欢嘴里塞满了饭菜,摇头道:“不曾学过。”
  “你能分辨药草,多少懂点门道。”
  “小人浅识得几个字,有幸翻阅过几页医书,勉强认得几味药草。”
  岑大夫眉眼微弯:“你这孩子,说话真有趣。”
  楚常欢担心说多错多,索性闭了嘴,扒完饭便向岑大夫请辞了。
  他疲惫不堪地往回走,四肢绵软乏力,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途经一座毡房时,忽觉手臂一紧,楚常欢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拉进了灯影照不透的角落里。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呼救,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后,登时停止了挣扎,担忧道:“明鹤,是你!”
  “是我。”
  “你旧伤未愈,今日这一战定然又添了新伤,你……你随我去找岑大夫罢。”
  顾明鹤轻轻抚上他的脸,温声安抚道:“我没事,旧伤也不打紧,让你担心了。”
  楚常欢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份担忧是出自本心,还是因为那味巫药的缘故。
  顾明鹤叹息道:“欢欢,你心里分明有我,却总要摆出一副绝情绝义的模样。”
  楚常欢道:“我并非——唔!”
  话尤未落,顾明鹤便捏住他的下颌,蛮横地吻了过来。
  楚常欢万分惊愕,急忙去推他的肩:“放……明鹤你放开……唔……”
  甫一张口,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灼热湿润的舌头立刻钻了进来,将他吮得呼吸不畅,语难成调。
  楚常欢本就累得浑身酸软,此刻被他这么一吻,顿觉骨头都酥化了,似一汪春水沾在顾明鹤的身上。
  两年的夫妻温存,令彼此的身体相楔相合,仿佛只要有一方求索,另一方便会无条件地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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