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啾——!”
  一声清脆、响亮、极具穿透力的鸟鸣,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江止掀开被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云真见有效果,再接再厉:“啾!啾啾!啾——!”
  他把毕生的委屈和愤恨都融在了叫声里,时而高亢,时而短促,时而婉转。
  江止躺下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云真。
  云真叫得更起劲了,扑腾着飞到桌沿,对着江止的后脑勺,扯着嗓子开始了独唱。
  就在他叫得最投入的那个瞬间,眼前突然一黑。
  一块黑布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盖在了他身上,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声音也被盖住了。
  云真:“啾……唔?”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江止竟然用黑布把他罩住了!就像罩一只鹦鹉那样罩住了他!
  云真气得浑身发抖,在下面拼命挣扎,连抓带啄,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冲出屋子,又飞回外面的树枝上。
  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了,然后就后悔了。
  屋里,江止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云真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里,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
  三年前他还是锦衣玉食,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被骗到这来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又变成了一只鸟,还被仇人这般欺负,爹娘要是知道,肯定得心疼死。
  最终,云真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飞了回去。落地的时候,发现原来睡过的书上面,多了一个用软布叠成的小垫子。
  软布叠得方方正正,像个小小的鸟窝。
  他跳了上去,软软的,暖暖的。
  云真又生了一会儿闷气,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醒来时,江止又不见了。
  这人每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剑,云真严重怀疑他上辈子是只打鸣从不迟到的公鸡。
  桌上放着一小碟泡开了的小米,旁边还有一盏清水,水是刚换的,还冒着热气。
  云真撇了撇嘴,骂了一句“假惺惺”,然后还是不争气地把头埋进碟子里。
  嗯,味道还行。虽然他更想吃红烧肉。
  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云真警觉地抬起头,米粒还挂在嘴边。
  江止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道身影——是大师兄萧逢之和师姐温婉。
  “不好了!二师兄!”温婉一脸焦急,“真真不见了!”
  萧逢之一脸凝重地补充道:“还留了封信,说是要去闯荡江湖,让我们不必挂念。”
  什么信?他什么时候留信了?
  哦,变成鸟之前,他确实写了一封信,说要去闯荡江湖,扬名立万。云真还记得信里写的最后一句:“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诸位师兄师姐珍重,待我功成名就,必衣锦还乡!”
  当时他写的时候觉得特别豪迈,特别有大侠风范,现在被人念出来才觉得尴尬。
  江止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随他。”
  云真正在窗台上梳理羽毛,听到这两个字,动作一僵。
  随他?
  他气得差点从窗台上栽下去。好你个江止!冷血无情!我好歹与你同门一场,你就这么盼着我走?连句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
  “啾啾啾!”云真对着江止的背影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萧逢之目光往那一扫,正好看见窗台上那只炸着毛、气鼓鼓的珍珠鸟,若有所思地说:“师弟,你这鸟哪来的?”
  “师父送的。”
  “养鸟?”萧逢之似笑非笑,“师弟这是开始培养生活情趣了?怎么现在突然开始养鸟了?”
  “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鸟!”温婉急得快哭了,“怎么能随他呢!真真武功那么差,人又单纯,还带着那么多钱,这不是送上门的肥羊吗?那些劫道山贼、黑店老板,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不行,我要下山去找他!”
  云真:“……”
  云真心想:师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能不能换个说法?什么叫武功那么差、人又单纯?说得他好像是个傻子一样。
  江止放下茶杯,平静地说:“他想走,信上写得很清楚,既然如此,拦也没用。”
  “师妹,等等。”萧逢之用扇子拦住了温婉,“你先别急,小师弟他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桌边的江止,“你想想,小师弟要是真的遇到危险,第一个着急的应该是谁?”
  温婉一愣:“……师父?”
  “非也。”萧逢之收起扇子,难得正经起来,“小师弟要是丢了,师父他老人家顶多惋惜一下未来几年的进账,然后考虑要不要再收个有钱的徒弟。”
  云真表示赞同,师父确实是这样的人。
  “但二师弟不同啊,”萧逢之转向江止,笑得像只狐狸,“按照咱们师父请的那个算命先生的说法,小师弟是二师弟的克星,克星和被克之人,那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云真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儿?他什么时候成克星了?
  “小师弟要是折在外面,”萧逢之继续说,“二师弟的气运怕是也要受损,到时候练剑走火入魔,吃饭噎着,喝水呛着,走路摔跤,都是有可能的。”
  江止皱了皱眉,显然不想接这话茬。
  温婉听得云里雾里,但莫名觉得大师兄说得很有道理。
  萧逢又说:“再说了,小师弟长得好看,万一被哪个风流倜傥的大侠看上了,说几句甜言蜜语,再许诺什么名剑秘籍,小师弟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上赶着改投到人家门下,你说咱们的面子往哪搁?二师弟能不管?”
  “大师兄!”温婉脸一红,打断他,“你胡说什么!真真又不是你,他不喜欢男人!”
  云真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怎么感觉大师兄越说越离谱,还有,他怎么就上赶着跟别人跑了。
  他正思索着,就看见江止抬起眼,目光穿过大师兄和师姐,直直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眼神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却让云真莫名地有些心虚。
  江止说:“他回家了。”
  萧逢之眯起眼睛,扇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师弟怎么这么确定?”
  “我跟着他下山,看着他上车的。”江止说。
  温婉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的一个人跑出去闯荡江湖了呢。”
  萧逢之却盯着江止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师弟啊,你可真是……”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云真。
  他们走后,江止不知道从哪端出一盘谷子,走到窗台下,递到云真面前。
  好像还是新鲜的。
  云真:“……”
  这人不仅不打算找他,还骗大师兄和师姐说他回家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云真看着谷子,又看看江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难道……难道江止其实早就知道他变成了鸟?
  不可能,要是江止知道了,肯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的。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群人没一个正常的!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等他变回人,第一件事就是卷铺盖走人!
  云真恶狠狠地想。
  然后低下头,啄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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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四回
  吃饱喝足之后,云真开始琢磨,自己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说变鸟就变鸟了?这事儿要是写进话本,绝对会被读者骂得狗血淋头,说作者偷懒,敷衍了事。
  说不定还会有人在书摊前拍着桌子喊:“退钱!这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话本里,主角要变身,流程是很讲究的。
  要么掉下悬崖吃了什么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天山雪莲,瞬间打通任督二脉,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要么被仇家打得半死不活,濒死之际激发了血脉里的神秘力量,什么上古神兽、远古魔神的血统突然就觉醒了;再不济,也得有个白胡子老头托梦传功,搞点仪式感,来个“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桥段。
  他呢?他就睡了一觉。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真决定,必须把这个“妖”揪出来。
  他把宗门里能喘气的人挨个儿怀疑了一遍。
  首先是他师父。
  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道法自然”、“天机不可泄露”的屁话。屁话之所以是屁话,不是因为它没道理,而是因为它怎么说都有道理,这就很没道理。
  他跟你说“色即是空”,你问他空是什么,他说“空即是色”。你再问那色到底是不是空,他就会摸着胡子笑:“徒儿,你悟了。”
  悟个屁。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父要真有把人变成鸟的本事,早该把自己变成银子,何必天天算计他爹那三瓜两枣。上个月他爹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师父拉着人家说:“真儿悟性极高,将来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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