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说,两屋间隔音并不好,隔壁叫出什么价,他们这边就能听出什么价,封听筠分出几分心就可以计算出来。
  即便说了,问起源头来也是无可指摘的。
  低头又见封听筠,封听筠早在听见临王刹那压了唇角,周身气息比窗外呼啸的寒风还冰冷刺骨,不加掩饰的厌恶。
  萧亦见缝插针:“陛下为何如此不喜临王?”
  温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陛下怎么不喜临王,人又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又出手阔绰的。”
  “讨厌他需要理由?”封听筠冷然。
  临王行事,萧亦同样不喜欢,不打算就此为难封听筠,指着桌上的合同:“这点钱,填补国库只能算勉强,若是突发什么意外,难免又被掏空。”
  封听筠不语,温思远也沉默下来。
  先帝早就亏空了国库,这些年来贪官污吏频出,中央叫降税,地方私自征税中饱私囊,征来的钱全流向了个别人口袋里,国库反倒是连官员的正常俸禄都拿不出来。
  哪怕现在老天开眼,放雷劈出座金山来,若是有点什么天灾人祸,商贩伺机发国难财,粮食漫天要价,把钱用干净了也只能勉强。
  银钱一直在流动,最终流向何处,还需问那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右相赵革。
  萧亦就此发言:“右相一直暗中行动,明面上他对科举插手不多,哪怕他一直安排我做事,我想指认他也拿不出什么具有身份信息的证据来,科举出事当日,他必定会拿谁当替罪羊。”
  历史上是他,现实八成也要和他挂上钩,同样也在试探封听筠,忙和那么久,他没忙出任何,还留他吗?
  “右相没有亲自做过什么,要想找替罪羊也容易,毕竟这些官都是自发的,除非有谁愿意向上攀咬。”温思远严肃道。
  却是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今天谢齐有意无意帮了我们几次,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商量好的?”
  萧亦摇头:“事先没有商量,打配合而已。”不排除运气使然,两人分外默契。
  “他怎么就愿意舍身成仁了?”温思远好奇。
  “他上无兄弟帮衬,下无子嗣依仗,家族早已式微,一月前朕在右相府附近斩杀随从,本已是向右相党敲警钟,随后朕连着多日查抄臣子,右相当众羞辱你,”你指的自然是萧亦,“他已然成了那只惊弓之鸟,没了胆量,与其赌右相成功,不如赌皇权。”
  科举之事成功将罪臣拉下马,他便是功臣,将功抵过虽不能完全脱身,却留有存活空间。
  哪怕是抄家流放。
  而与右相合作,右相表面功夫之下一心为己,谁都可以舍去,相比之下无异于与虎谋皮,失败后未必留得全尸。
  孰轻孰重,谢齐非蠢人,自然想得通透。
  萧亦默然,封听筠所做种种,无不是为后事铺垫,考虑下来,重用他总不能没有目的。
  不愿多想,只问:“陛下认为右相会拿谁做替罪羊。”
  封听筠平淡吐出三个字,外面平地惊雷,听之温思远惊诧间便失手打翻茶杯,茶杯落地一跌两半,只道凄凄惨惨戚戚。
  顿时外面风雨大作,内里鸦雀无声。
  萧亦质疑的话呼之欲出,话到嘴边成了:“陛下怎知不是我?”
  “宠臣容易得,敢与天子谣言四起的臣子不可多得。”封听筠面色无异,可谓不在意,侧面打消了萧亦的顾虑。
  “所以右相宁可放下手中一枚重棋,也会保全臣?”
  “是。”
  温思远默默捡起碎杯子,一半用手指推得面向萧亦,一半推得面向封听筠。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亦竟然还只想着搞事,实乃真忠臣!
  都做到这个步了,按封听筠的个性还在循序渐进,更是真仁君!
  合不在一块,是理所当然。
  事情也经偏离历史轨迹,萧亦按理该庆祝自己迈出一大步,改变了历史一小步,视线却无缘无故看向桌上几张白纸。
  这次天灾覆盖面积大,用钱的地方太多,面前这些已经是把各家家底掏空,就这般才算勉强,历史上封听筠是怎么做的?
  想着又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修长白皙,半分劳损没有。
  再次回归历史轨迹,封听筠解决地办法很简单——抄了萧府,杀了萧成珏。
  密室抄出来那些财物,刚好给了封听筠与右相对抗的底气。
  现在也是,抄来的赃款和拍卖来的钱刚好足以用在赈灾,江淮盛产粮食,天灾过后短期内难以收缴税收,国库又将长期处于空虚状态,别说和右相分庭抗礼,稍微用到钱都是捉襟见肘。
  可就这么看来,右相多年贪污过量,萧成珏密室那些财物显然还对不上账。
  “陛下,您说右相贪墨的钱去哪了?”
  温思远理所应当:“不是一贯交给你管着的?”
  同一时间,封听筠微微摇头:“不知。”
  萧亦再默然,这算个千古难题,后世考古也没考出个所以然,只将经济与财务对不上账的原因归咎于萧成珏贪,但萧成珏才上位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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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没在规定时间是因为昨天有事,赶时间写出来的不好,所以改了下才发出来,这更昨天的,今天的晚上九点发[亲亲][亲亲]
  第56章 臣与七个复印件
  是夜, 萧亦再度入梦,依旧是旧景重现。
  偏殿窗户关得严实合缝,屋内烛台下蜡油淌在地上也没人收拾, 徒留行色匆匆的脚印干涸于此,寻着脚步往上,人人手里拿着药, 或是熬得浓稠,一看就纯正无比的中药,或是切成了薄薄一片供人续命的参片。
  仅是看着, 就觉空气都是苦的。
  导致这局面的人面色惨白窝在皇帝怀里不省人事,单薄的衣物下可以说是皮包骨。而现世不过几天,面前人竟已是弱不胜衣。
  黄粱一梦, 人便换了模样。
  姑且被正主认作是自己的“萧亦”昏迷中也没止住咳,不过三声人就痛苦蜷缩一下,呕出口血正好被封听筠用帕子及时接住。
  血液并不鲜艳,反而有些浓稠得发黑,像是中了毒。
  病人唇边尚残有血液,染血的帕子却甩在了跪着的太医面前, 其上污血好不刺目,骇得几个太医鬓发都粘在了脸上。
  “三天。”帝王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医一抖,他们自然知道三天指什么, 天子宠臣中毒三日有余,日日扎针防止毒素扩散,全靠补药吊着命, 整个太医院聚在一块,左右推卸,也没想出个招来。
  要说解毒, 毒入肺腑,放干了血也未必管用,要说以毒攻毒压制,前些时候才中过毒伤了根本,眼下哪能够以毒攻毒?
  若把人攻到阎王殿,他们的一生也到尽头了。
  只能冒着砍头的可能,空口画大饼:“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声音外强中干,几嗓子吼下来,昏迷着的“萧亦”都吼醒了,半睁着眼心心念念的还是正事:“离科举还有几日?”
  “不足五日。”封听筠这才招人拿来块手帕,擦干净“萧亦”唇上的血渍,没了那点血色,整张脸无异于添墨的白纸,除去黑白,别无其他。
  无人看见的萧亦站在原地不动,中毒三日,离科举还有五日,算起来,不就是封听筠不让他回府吃饭那天?
  “萧亦”又咳,咳得唇齿间又有血色,却没再吐出来,不顾封听筠伸帕子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半天有气无力靠回封听筠身上,嗓音暗哑:“谁那么缺德,好歹让我把事弄完再毒,臣运气怎么就好到,唯独喝了碗牛肉汤,毒就在里面。”
  封听筠不言,调整坐姿方便“萧亦”靠着,“萧亦”感官迟钝,完全分不清楚这些,但五脏六腑发狠地疼,几乎不给人缓息时间,便连唇间也关不住闷哼,疼得几近昏厥。
  即将闭眼前,封听筠召来还冒着气的中药,温声慢语:“别急着睡。”
  中药气浓,饶是五感迟钝,那苦气也熏得“萧亦”想死过去,拿头蹭了蹭封听筠:“陛下,臣自感时日不多,就不浪费这些好药了。”
  封听筠抬碗的手一僵,趁人醒着拿勺子撬开“萧亦”的嘴,话分外不中听:“科举没结束,你死什么?”
  可料想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便科举开始,也做不了什么。
  “萧亦”咽下去一勺中药,却是面不改色,奇怪地说了句:“竟然不苦?”
  不苦二字一出,众太医瞬间抬眼,眼见着天子怀中人未曾面色红润,精神也不算好才勉强放下心,心知还不算回光返照。
  又见“萧亦”咬着勺子与封听筠抗争,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陛下这般凶,很难让臣衣带渐宽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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