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贺宴舟很想问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在南冥教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巫子明使他变成这样的吗?
  “我没事,别看我这样,其实还挺不错的。”巫暮云无所谓道。
  贺宴舟叹了口气,“你这样子还能不错?当乞丐当过瘾了?”
  巫暮云被他一句话打回了原形,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他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不久后,庙外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开始下了雨。雨水滴答滴答从两人头的破洞里流了进来,贺宴舟抬头望去,只觉得那尊生了锈的佛像被雨水洗涤后,眼神柔和了不少。
  巫暮云在周围的破烂中寻来了一些干柴,运用内力将火烧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看着愈烧愈烈的柴火,听着庙外的雨声,陷入了沉默。
  大抵是因为心中原有的疑惑再无法压抑,贺宴舟打破了僵局,“你不是想与我相交为友?那就将你在南冥教的经历告诉我。”
  巫暮云没有打算隐瞒,但也没想过要坦白。说白了,对于贺宴舟,他很歉疚。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是你在比武当中输给了巫子明,我也绝不会笑话你的。”贺宴舟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说,二公子其实一直以来当我是个外人?”
  巫暮云来之前找了个水塘将脸上的污渍清洗了干净,胡渣也被捡来的短刀剃了,整张脸与之前并无区别,可是身上莫名多出的沧桑让他这个人倏然显得有些老成。
  他明明比贺宴舟小七岁的。
  “宴舟。”巫暮云突然开口道。
  这一声叫唤让让贺宴舟为之一怔,原本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你……你怎么?”
  巫暮云抬眼直视着他,“我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九州行’是谁的轻功,也不会不知道贺宴舟长什么样子。你第一次救我时我便认出了你。”
  贺宴舟此时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而后逃离这座破旧的寺庙,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与巫暮云相见。
  他之所以这么窘迫是因为八年前自己轻狂傲慢,对巫暮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些事情如今在贺宴舟脑海里逐渐闪现,他明明快要不记得了,却因为巫暮云认出了他,因为无地自容不得不想了起来。
  八年前,贺宴舟拿着巫行风给他的通行令牌自由进出南冥教时,被沉迷于练武的巫暮云认出了身份,之后便是缠着他习武练剑。
  十七岁的少年郎还很青涩,调戏几下便很容易红了脸,再加上巫暮云那张被精心雕刻过的脸庞,贺宴舟一时鬼迷心窍,也曾有过歪心思。毕竟他也是个好色之徒,唯爱美男,眼前就有一个,难免不受控制。
  当然,若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至于叫贺宴舟无地自容。
  对于巫暮云,他也不仅仅只是动了歪心思,但觊觎挚友儿子这样的事情,只要传出去,他便会被贴上大逆不道的头衔。
  贺宴舟确实教过巫暮云武功,但零零散散拼凑出来也拼错不出个完整的,前没有功劳,后没有苦劳,却在相处之中轻薄了人家。
  巫暮云那个时候酒量不济,三两杯便被灌醉了,贺宴舟因为喝太多也醉了,等他酒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二公子的房里,透过帷帐瞧见那抹半裸的身影时,便下定决心今后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与其相见。一切源于意外,却终于预谋,再后来,贺宴舟来往南冥教的次数愈来愈少,巫暮云也被送往了魍魉山。
  “是我大意了。原本以为他是认不出我的,也是因为这样才下定决心救他,看来这一步自己是彻底走错了。”贺宴舟心里想着,面上却难看得很。
  巫暮云却柔声道:“我既有一眼能记住‘九州行’步伐的能力,那你来南冥教那么多次,我怎会认错你?”
  “宴舟,你其实没必要向我隐瞒身份。”
  贺宴舟觉得事到如今,也只好破罐子破摔,于是硬气道:“叫什么宴舟,叫贺叔!”
  巫暮云顿了顿,有些绷不住,笑出了声,“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叫你贺叔,多不好听?你要是真想改掉我对你的称呼,怎么不让我叫你哥哥?”
  “宴舟,哥哥?”
  贺宴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巫暮云拉开了距离,“闭嘴!”
  巫暮云轻声道:“好,不说了。”
  话落,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庙外的雨下得很大,这使庙里很是潮湿,哪怕面前有一堆柴火,贺宴舟还是感觉到了冷。
  如今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不舒服。
  贺宴舟只要不说话,巫暮云便能与他干耗一整天,他自然知晓巫暮云的脾性,于是冷静没多久,咬紧后槽牙,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以你的武功,不至于沦落至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巫暮云一个深呼吸,像是将一整颗提起的心脏,缓缓又放了回去。
  “那场比武我并没有输……”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的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死一般寂静。
  比武那天,无常殿外的祭神台成为了巫暮云和巫子明的战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前来观看的都是南冥教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沈十一也在内。
  从小到大,巫暮云的武功一直都在巫子明之上,但那天,巫子明却拿出了自己藏了几十年的真功夫。
  当时巫暮云以为巫子明将《幽冥功》吃得滚瓜烂熟,后来才发现,他的功夫并非《幽冥功》,而是与《幽冥功》很像的另一门内功心法——堕仙陵上一届首领蒙逻阁所创的《阴阳决》。
  《阴阳诀》杀气腾腾,蒙逻阁还活着时,巫暮云曾见过他修炼此功。如果说《幽冥功》是极阴的功法,那这《阴阳诀》便是不阴不阳,不论不类。修炼者需得无情无欲无求,无法,说白了便是纵情所欲,随心而行,无所束缚——可谓是‘神仙’功法。
  巫暮云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是如何习得这样的武功的,他没问,但必定不寻常。
  “但我也没有打败他,我们似乎都使用了全力,但又似乎都还留有余地。所以谁都没赢,也谁都没输。但这场比武不只关系到我和他,更是整个南冥教所期望的。所以我输了,我离开南冥教便是。”巫暮云眼里有光,但此时却逐渐晦暗了下去。
  贺宴舟从他的脸庞往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输的人,这就是代价?”
  巫暮云挑了挑眉眉眼,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代价不小啊……那你还能回去吗?”贺宴舟道。
  巫暮云:“我是南冥教二公子,我想回随时都能回去。只是以后教内所有事情与我再无关系,二公子也只是摆设。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会误会的。”
  贺宴舟莫名其妙有些心疼,眼里藏不住事,盯着巫暮云时,不经意间将情感流露了出来。
  巫暮云对于他这样的目光有些惊讶,只记得在神医谷相遇时他可不是这么看着自己的,此时的贺宴舟却有点像八年前哄骗自己时的样子,看来不止是女人善变,男人善变的程度也不亚于女人。
  “……”贺宴舟意识到不对劲,转过头道了句:“你的武功不比你哥的差,没有输很正常。可是你会受这么重的伤,却不是因为你嘴里所谓的惩罚,是因为你哥手下的《阴阳诀》。你别想着瞒我,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你也该知道我曾经也见过蒙逻阁。”
  巫暮云低声笑了笑,是了,作为逍遥派掌门,贺宴舟见过蒙逻阁不奇怪。魍魉山在江湖当中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不少门派都曾试图拜访过,但都被三十六洞洞主拒之于门外。只有逍遥派不同,又或者说,只有贺宴舟不同,他去那里并非是要求绝世武功,要与那些洞主套近乎,而是去挑战他们。
  这件事情江湖中没多少人知道,但巫暮云后来入了魍魉山,蒙逻阁亲口告诉他的。贺宴舟有胆量挑战三十六位洞主,放眼江湖已经十分难得。只不过贺宴舟三胜三败,赢了除首领外的三十五位洞主,却没有赢过蒙逻阁。
  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值得整个门派甚至整个江湖为之称震撼,但贺宴舟却将这些事情当成人生当中的耻辱抛之脑后,再没有向谁提起过。
  “师傅这个人虽然强大,但有时候却还挺喜欢吹牛的。他同我说这些事情时,我就在想,贺宴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好胜,他有时候还挺谦虚,说他谦虚,他有时候却也很骄傲。我对这个人太好奇了,如今也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想做什么事情,想要什么东西?”巫暮云说着说着,身体不自觉往前倾去,眯着双眼,似乎想要将贺宴舟看个彻底,“宴舟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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