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当初从南诏一共带回了二十一位奴隶, 按照他这样的玩法,估计也不过两个月,便全数死亡。
  “一堆烂骨头,衣裳却没有任何破绽, 这么多年来,看上去还是新的, 真是奇怪。”贺宴舟道。
  巫暮云顺着贺宴舟的思路大胆猜测, “也许他也并不是当时的奴隶,只是被人换了一身装扮罢了。”
  此话一出, 两人皆沉默不语,空气凝固半响之后, 倏然又散开。贺宴舟:“那就说明这个地方, 一直都有其他人进出。那更好, 这里绝对有出口,阿云, 我们到处找找。”
  说着,两个人便准备分头行动。
  然而,贺宴舟高兴得太早了,在诺大的宫殿中连一个细小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硬是找不出宫殿出口的开关在什么地方。
  这里太潮湿了,到了晚上,四面烛火自己便点亮连起来。可即便如此,那烛火微弱,根本没办法供暖。两个人没找到出口,只能暂且留住在宫殿,由于衣衫都较为单薄,因而时不时会发冷颤,尤其巫暮云,他最怕冷。
  贺宴舟担心他腿上的伤口会因此恶化,所以搜刮了宫殿里所有能作为柴火焚烧的木头,堆了个小火堆。
  可是这里没有食物,两个人已经一天没有进食,这样下去估计没被冻死也要饿死。
  贺宴舟用木棍翻着柴火,对着坐在边上不敢靠近的巫暮云说道:“你离那么远做甚?怕我吃人?”
  巫暮云摇头:“我干嘛怕你?这里不是离渭河很近吗?河边有不少农田,我坐在这里是盯着那缝隙里会不会有田鼠出没。等会儿抓几只先填饱肚子。”
  贺宴舟看向离两人不远处的一道缝隙,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只田鼠经过,但并不多,能不能抓到还得看运气。
  此时的巫暮云端坐着不敢动弹,让贺宴舟不自觉想起龙胆花田梗上,他喂兔子时也是这样子,忍不住调侃:“兔子你舍不得杀,田鼠就舍得了?”
  巫暮云倏然抬头傻笑,“那不一样,活命和献爱心我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我要给你抓一只最肥的田鼠!”
  这个时候两人都很饿了,贺宴舟还好,可以用’一切境‘心法忘却口腹之欲,但巫暮云不同,他都快到了想要啃青苔树皮的程度了。
  “太可爱的我一般吃不下。”贺宴舟道。
  巫暮云:“嘿嘿。”一笑。
  等真有田鼠出没时,巫暮云一招行云流水的剑术,立马将其捕获,插在了七杀剑上,丢给贺宴舟去烤。等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只。
  输在没有力气,又加上头疼,巫暮云妥协似的靠在了贺宴舟肩膀上,看着被炙烤着的田鼠,咽了口水。
  “宴舟……我不饿,这个你吃就行了,不用留给我。”
  贺宴舟看着他躺在自个儿怀里,嘴上说着奉献的话,看上去却像个可怜的小妇人。他一手烧烤,一手抚摸着巫暮云的额头,将其紧紧抱在怀里,这样才会更暖和一些。
  田鼠烤好了,贺宴舟分成了两份,另一份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巫暮云嘴里,这田鼠不大肥,肉少,一人吃勉强能够饱腹,两个人顶多解解馋。
  巫暮云舔着嘴角的油渍,“都说了,你吃就行了。”
  他像只傻呼呼的大灰狼,没头没脑的。肯定是饿糊涂了,让贺宴舟以为见到了巫暮云小时候的样子。
  要是十一年前自己没有离开,他们之间或许又会是另一种结局。不论何种结局,他和巫暮云手上的红线大抵都会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无休止境地。
  “闭嘴。躺过来些,别着凉了。”贺宴舟说着一把将巫暮云搂了过去。
  巫暮云感受着从贺宴舟身上流淌而出的温暖,倏然觉得贺宴舟是对的,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为何自己还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是他不够满足吗?巫暮云觉得,应当不是的,是这份感情隔了十一年终于被认可,所以一时没有习惯,所以总想着试探真心。
  可是真心何须试探,他爱的人就在这里,他只要感受就能感受到他给予自己的那份爱意。
  寒潭影月,终见天光。
  *
  靖王府建在长安城‘百香胭脂铺’边上,那里离皇宫不过三里路,是块风水宝地,面朝长安街道,背靠龙首山,中间有溪流穿过,很是应景。
  晨起时,靖王府有不少家丁从集市买来许多鸡鸭,等靖王从皇宫上朝回来,这些鸡鸭便被杀了,取了几盆鲜血被送到了偏殿暗格里。
  王府的面积很大,有一座太明宫那么大,不过装饰却极为简陋,整座王府感受不到任何奢靡,除了面积大之外,其余的建筑,装饰,家具都与平常人家没有区别。
  上官拓一回到王府,便托人叫来了大夫。他在正殿藏了一个人,此人死了三年,上个月倏然又活了过来,他怕这人再死,想找长安城最厉害的大夫将其吊着。
  可是似乎没什么用。
  那人躺在软塌上,面如稿纸,一身朱紫罽?裘被换下来了三年,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教主大人。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上官拓的寝衣,一双眼里死气沉沉,早就没了生机。
  等大夫看完他的病,唯唯诺诺走出了正殿,而后加快步伐离开了靖王府,像是逃命似的,没有再回过头来。王府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死了五六名大夫,皆是被靖王赐死的。
  “你这又是何苦?”榻上的巫子明声音极其微弱,似有似无。
  三年前上官拓劫走了巫子明,那时候他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在,原本是活不过来的,毕竟世上鲜少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上官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又活了过来,这一遭,他是极不愿意走来的。
  上官拓坐在他身边,一手覆上他的额头,而后用狠戾的话语道:“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
  巫子明嗤笑一声,薄唇轻轻一动,“杀我的……是你,想救我的也是你。靖王好矛盾啊。”
  上官拓不以为然,“是吗?我也觉得。我大抵是想要你陪着我在人间受苦,然后一起下地狱去。”
  “真是好狠的心。”巫子明看着头上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又开口道:“拓儿,若是我们立场相同,我想我们会成为荒野里的神仙眷侣的……”
  当初巫子明收留了上官拓时,便已经知晓他是赫涅人,但他对这个人很是喜爱。他从小便活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之下,明明是个厌恶打打杀杀的文静公子,放在中原也只能做一名谋士,偏偏成为了巫行风手里用来主持大局的杀虐棋子。
  他这一生生来便是不合时宜。
  上官拓与他拥有一样的难处,他们本是同类人,相遇即相吸。两人夜里会坐在水榭对酒诵诗,白天会找个清闲的地方抚琴吹箫。一来一回,便从朋友变成了知己,再从知己变成了爱人。
  但这份爱本身便是错的。
  巫子明依赖他,将他作为心灵寄托,但得知他是崇文帝养在身边的孩子,心里依旧有难以放下的恨。这种恨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关家国,有关原则。
  后来他想了想,他从小便饱读诗书,又怎会允许自己做错事来?
  “不会的,我只会将你咬得更紧,到时候你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远离我。”上官拓盯着巫子明,那双眼睛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是夜里的豹子盯着猎物的眼睛。
  巫子明嘴角微微一笑,用更微弱的声音道:“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罢了,如今,你我也不过是敌人,千百年都改变不了,你毁了我的家园……别白费力气了,我本身已死,你强行救活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上官拓突然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逐渐趋于平静,威胁道:“你要是敢死,我可以将你炼化成药蚀人,去对付巫暮云,你死了手上还会沾满亲人的鲜血,你……你不害怕吗?巫子明!”
  巫子明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唇底苍白,“你到底在恨些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便戛然而止,巫子明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地没了呼吸。
  上官拓意外地变得很平静,他没有发疯,没有像往常那样子狂暴发怒,而是抱着巫子明的尸体从正殿走到了偏殿。他在偏殿的暗格里藏了一座棺材,是用落月峰千年不化的玄冰打造而成的,他要将巫子明的尸体保存完整,等着他训好了一支药蚀人军队,他会让巫子明成为领头的人。
  可是他似乎不太想这样,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情感的时候,却在将巫子明亲手封入棺材内时,因为郁结过度,口吐鲜血。
  上官拓扶着冰棺站起身,想叫几个人过来将这些不干净的血渍处理掉时,他才发现,好像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于是笑了笑,恶人哪里需要交付背后,他只需要在背后捅人刀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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