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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床榻上的人很是静了静,出乎意料地没有怪罪什么。
  “他生气了。”
  魏逢轻轻:“他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他,是我的错。”
  “可是你受伤了,还留了这么多血!”元文毓替他打抱不平,愤愤,“是他的错才对!”
  “而且你是小孩嘛,他比你大那么多,怎么能跟你生气呢?”
  魏逢没忍住笑了:“多谢你仗义执言,我好多了。”
  他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大,也还很小呢。元文毓困意上来了,迷迷糊糊地说:“我看你也很不会跟你的老师相处的,我要是犯了什么错就抱着我师父大腿嚎两句掉两滴眼泪,他立刻就原谅我了,更别提受伤……”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竟然睡着了。
  不一样的。
  魏逢心想,许庸平要是真的生气了,他连道歉都不敢。
  睡不着,他也不想惊动外面守着的宫女太监。过了会儿还是睡不着,宴席上没吃什么,他后知后觉到饿,还是低低喊了声:“黄储秀。”
  没一会儿黄储秀拉开帷幔,身后宫女端着食盘:“陛下可是饿了?小厨房一直温着汤圆,甜口的,陛下尝一尝。”
  魏逢犹豫了会儿,不抱希望地问:“老师呢?”
  黄储秀顿了顿,说:“阁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了。”
  见魏逢垂眼他又忍不住安慰道:“阁老还是心疼陛下的,让陛下明日不用去上朝,好好养伤。这小汤圆也是阁老吩咐人一早备好的,陛下宽心。”
  他说着说着脚底下踢到一只圆滚滚的小猪,吓了一跳正要喊人,魏逢坐起来制止:“他今日帮着他师父忙进忙出也累了,就让他在这儿睡吧,替我……朕倒杯水。”
  那小汤圆裹了黑芝麻馅,圆圆的几个,可爱软糯。分量不多,刚刚好垫肚子又不至于积食。魏逢吃完胃里好受许多,看着床榻又不舒服——他根本躺不了,趴着太难受。
  刚过戌时,夜还长着。魏逢勉强躺下,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有鸟叫,他浑身烫得像要着火,嗓子也干得冒烟。昏昏沉沉中听见帐幔外有人交谈,说了没多久,飘进来一阵极淡的梅花香。
  有人进来看了一眼,又要出去,魏逢心一慌,一把抓住了对方衣角。
  他不舒服,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烧得不太清醒,睁眼头晕眼花也看不清什么,把人抓得紧紧的,带着浓重鼻音无助又可怜地说:“老师,疼。”
  许庸平一顿。
  “老师,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好疼。”
  第6章 朕是偏心鬼
  守在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大气不敢出。
  许庸平低垂着眼,在一片屏息凝神中终于开口:“黄储秀,水。”
  黄储秀赶忙将水端过来。
  许庸平试了试温度,顺着床沿坐下来,没拉开放在袖子上的手,淡淡吩咐:“把康太医叫过来,问他有没有更快的办法降温。他没有就把整个太医院的人叫来,跪到想出办法为止。”
  ……
  殿外跪了太医院一大批人。
  他们什么办法都用尽了,退烧药试了,冰块试过,用凉水擦身也试了,全无用处。魏逢并不常生病,换季之时因为照顾得当也少有咳嗽。这次受伤来势汹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中午下起小雨,魏逢还在烧,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宫女太监反复给他擦拭身体,降温,几碗退烧药灌进去,他依然双眼紧闭,烧得奄奄一息。一上午许庸平守在床边寸步未离,一名御医进来换药。背后纱布难以避免地和血肉粘连,每艰难撕扯下一寸御医就要抬起袖子擦汗。
  万幸,伤口并未裂开。御医松了口气,一下感觉掉了一半的脑袋又回到脖子上,顶着巨大压力说:“阁老,陛下怕是……怕是受伤身体虚弱,昨夜又感染了风寒。”
  受伤后低烧很常见,想必是夜里不舒服盖不住被子,身上疼痛又休息不好,翻来覆去所致。
  许庸平:“什么时候温度能降下来?”
  御医斟酌着说:“大约再一个时辰。”他抹了把头顶的汗,“只是今夜怕要反复。”
  刹那空气寂静。
  许庸平微微闭眼,御医双腿发软“扑通”往下跪:“是下官无能!”
  “从我进到昭阳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你告诉我还要一个时辰?且今晚还要反复?你们太医院的人除了干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下官……下官……无能。”
  “你是无能。”
  许庸平捏了捏眉心:“拖出去。”
  蜀云欠身:“是。”
  御医冷汗涔涔,瘫倒在地。他从未如此感到死亡的逼近,两名侍卫毫不留情架住他胳膊往外拖,他终于克制不住求生本能大喊大叫:“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许庸平:“让他安静。”
  蜀云手中长剑出鞘,寒光映照剑身。他要挑断那御医的舌头,还未动作忽然一顿。
  “……老师。”
  许庸平压低身体,道:“臣在。”
  虽然难受魏逢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珠黑得清亮,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不、要。”
  许庸平看了眼那名劫后余生大口喘气的御医,表情淡下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许庸平:“医者无医术而居太医院,将无执剑之勇而守疆土,内阁无政绩而掌实权。”
  “臣不能分主忧者,当黜。”
  魏逢怔怔看着他的眼睛,立刻明白他昨夜为什么动怒,心一颤:“朕……”
  “陛下宴席上涉险,是想让臣担护主不力之责,告老回乡?”
  良久,魏逢轻轻:“朕知道了。”
  “把他带下去,问失职之罪。”
  蜀云应道:“是,陛下。”应完声生怕被波及,忙不迭提溜着御医走了。
  许庸平看着他,魏逢嗓子不由得发紧,在“师有所授有所不授上”对方一贯严厉且说一不二,最终他还是道:“朕就罚老师,就罚老师……罚俸禄半年。”
  “罚完了。”
  魏逢转过身不想再看见许庸平的脸,他知道许庸平肯定不满意。他不想面对许庸平,把头埋进掌心,仗着自己生病逃避地嘀咕:“朕不管,朕已经罚完了,朕是偏心鬼。”
  他翻身太快,“嘶”了声,从后看寝衣彻底湿透,发根都是虚汗。
  真疼啊。
  魏逢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上下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
  “朕刚刚不是故意发脾气,也不是故意跟老师置气。”
  他背对许庸平,面朝墙壁,疼得厉害还不忘小声替自己找理由辩解:“因为太疼了。”
  ——而且许庸平昨晚还没有陪他。
  背后很安静,药膏和不知名草药的气息快要把整座寝殿腌入味。魏逢一声不吭地在心里数数,一二三……数到七的时候,身后人轻叹了口气。
  “是臣的错。”
  许庸平说:“陛下想臣怎么做?”
  魏逢马上就不觉得疼了,他“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虚弱道:“今天,明天后天……等朕伤口好之前,老师夜里都要来陪朕。”
  他精神不算好,脸色也只是勉强能看。许庸平停了半息,没有第一时间给他答复。
  魏逢哼唧两声:“朕好……”
  他一个“疼”字还没从嘴里做作地呻吟出来,外头黄储秀便大声通传:“太后娘娘到——”
  “昨儿皇帝在元宵宴上受伤,太医院的人赶来已经深夜了,我怕来了也帮不上忙今日才来,陛下怎么样?”
  秦苑夕屏退了两个行礼的宫女太监,她穿了湘妃色的襦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鬓上步摇鎏金,华彩逼人。魏逢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勉强道:“让母后担心了,已经上过药。”
  秦苑夕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坐下后面朝许庸平说:“阁老还未用膳吧,我让苏菱带了药膳,一道吃两口?”
  ——她明显还是对许庸平不死心,魏逢看得出来,他很早就看得出秦苑夕喜欢许庸平。宫中男女情事多了去了。他以前怕秦苑夕抢走许庸平,他本以为现在长大了会好一点,但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他目光在秦苑夕和许庸平之间来回打转,心里有股气发泄不出去。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二人一个是他父皇的后妃,另一个是他的老师,根本就不该过多接触!
  许庸平额角跳动了下,魏逢隐藏在被褥下的手正在用力地掐他大腿,掐着掐着顺时针拧了一圈。他伸手压住额角,警告地看了一眼魏逢。
  苏菱打开食盒的间隙秦苑夕又道:“外头跪着太医院那么多人到底不好看,陛下既然醒了,阁老还是让他们起来吧。”
  “太后娘娘。”许庸平起身,道,“借一步说话。”
  他二人走到檐外,为了避嫌在人多空旷处。雨滴顺着风吹到身上,秦苑夕感到一丝凉意。她抬起手去接,柔声:“阁老一上午没离开过昭阳殿,想必也累了,这儿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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