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魏逢:“可是朕就想老师喜欢——”他眼睫毛重重一掀,从水光朦胧中偷偷去看许庸平的眼睛。
“不管陛下是胖是瘦,年少还是年长,在臣心里都一样。”
许庸平说:“以后这样的事陛下要告诉臣。”
“陛下吃不下不用吃那么多,臣只是担心陛下身体。”
魏逢抱着他的腰,一下就相信了,放下心点头:“朕就知道。”
“那朕明日就不吃那么多了。”
“朕以前很着急的,一天要吃五顿,撑得坐着躺着都难受。朕以后不吃那么多了,老师说好了要喜欢朕的。”
许庸平手掌不自觉贴到他胃肠的地方,无可奈何地问:“怎么不告诉臣?”
隔着一层里衣魏逢难为情地缩了缩肚子:“老师觉得朕挑食。”
后来吃得肠胃不好了,更长不胖,更着急,更不敢说。
许庸平一顿。
“是臣的错,臣向陛下道歉。”
他闭了闭眼,用很低的声音说:“臣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陛下要告诉臣。”
“跟老师没关系,是朕吃太多了,朕以后不吃那么多就好了。”
魏逢外面走了一上午,又伤心难过了半天,这会儿心里卸下一个重担,小声道歉:“朕不是故意要让老师不能睡觉的,朕这几天都在老师这里陪老师。朕不吵老师了,老师赶快休息。”
他有点累了,乖乖地呆在许庸平怀里,睡之前还惦记了一句:“希望老师明天就好。”
“朕喜欢老师,老师……”他明明还要说最后一句话,问许庸平喜不喜欢他,结果说了一半困顿地闭上了眼睛,睡得快快乐乐、毫无心事。
许庸平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抬手,指腹再轻不过地用力,一点一点拭掉了他白软面颊上的泪痕。
……
蜀云看见许庸平从屋里出来,道:“阁老,陆怀难您作何打算?”
原本的计划中是没有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陆怀难的,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求到谁身上有用。”
蜀云心想可不是知道求谁有用吗,陛下跟前留了个印象,为着这还不知道会不会提起第二次的名字,不要说得罪了陵琅许家,得罪了阎王爷许庸平都要去地府捞两下。
许庸平虽有病气吐字仍然清晰:“苏南谢氏绸缎生意做了有两百年,谢吴两家争天下第一的名号也有几十年了。皇商皇商,若陆怀难高中状元,给他谢桥一个机会。”
“阁老的意思是……”
蜀云心神一凛:“江南织造员外郎?”
“总要有个由头,云锦华美,陛下年底十八生辰,让谢家人送十七套青年服饰,色不能重,图不能重。”
许庸平负手,略一思索:“另,我要十七套女子衣裙并簪钗耳饰十七整套,同样年底之前,送至皇城梅园。”
蜀云:“属下即刻去办。”
“今日未时礼部侍郎张恪来找阁老,属下照阁老吩咐说您身体有恙,殿试……您当真不管了?”
许庸平:“礼部和翰林院的事,我出面监试、参与审卷即可。朝堂官员僵化已久,惟愿天下名士真如过江之鲫,能造福天下百姓,为陛下分忧解难。”
蜀云还要说话,屋内传来动静,许庸平对他做了制止的手势:“照我说的做。”
蜀云将不甘咽下:“是,阁老。”
-
殿试前一天,傍晚,陆怀难早早温完书躺在床上。他一般白天读书,免得夜里还要点灯,费钱。都到这天了,最难的路都走完了。他心里很安定,双手枕在脑后默背完了一篇古文,连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都没察觉。
谢桥低咳了一声,他白天去医馆抓了药,喝完身上一股药味,特意洗完澡才进来。
“再思。”他轻轻唤了一声。
陆怀难还惦记着上次魏逢过来他说是自己兄长的事,闭着眼睛,没应声。
很黑,谢桥怕吵醒他没有点灯,摸黑往前走了一小段。等他站在床前时陆怀难已经快忍不住了,嘴角勾起来。他枕侧有一阵凉风,是谢桥将那件补过的衣裳放到床上——这件很不同,是谢桥在他及冠那年亲手替他裁量的,上面的竹子图案也是谢桥自己画了绣上去的,虽然不是很直,竹叶也不是细长而是笨拙的圆,但陆怀难一直穿。每到什么重大场合都要穿,补了好几次都不肯扔。一两次还好,补多了谢桥实在哭笑不得,想让他扔掉,就不给他补了,他只好自己拿了针线一针一针戳好。
他能感觉到谢桥在他床边坐了会儿。
嘴上说不担心不紧张,实际这两天生怕影响他,都不跟他同床睡了。
陆怀难故意喊了声:“颦颦。”
仅有一线清白的月光,正好穿透窗纸落在孱弱青年鬓边,他耳朵尖慢慢红了。
陆怀难伸手拉他,再有什么气也消了:“我睡不着,颦颦陪我。”
谢桥被他拽得往床上倒,陆怀难趁机把他束发的木簪取了,免得扎到他。谢桥还没挣扎他就把人紧紧箍进了怀里,闷声:“我有点紧张,颦颦陪我睡好不好。”
谢桥认真安慰他:“凭你的本事,定能高中。”
陆怀难无声笑起来:“颦颦这么相信我?”
谢桥兀自道:“我今晚不和你睡,免得搅扰你。你明日一定记得说话不要太咄咄逼人,面圣切不可直视天颜……尤其记得不要与人争执,凡事多思多想……”
他说了不少,陆怀难也不打断,安静地听,心里一片温软潮热。
“盛京是和苏南截然不同的地方,我们初来乍到,万事小心为上。”陆怀难等他说完,笑话道,“颦颦,我都会背了。”
“我知你和陵琅许氏有矛盾,但切不可意气用事。”
谢桥不理会他,继续叮嘱:“新帝登基不过月余,本该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候,但不管文臣武将都牢牢按在一人五指山下,此人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许庸平,在许家排行第三。”
“我知道。”
陆怀难皱眉嫌恶:“陵琅许家如此嚣张做派,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桥摇头:“我少时读书,夫子是一位从盛京来的老先生,德高望重,桃李天下。他曾对我感慨他毕生教过的学生中以陵琅许家第三子为最,此人才学天赋秉性若论第二,天下无人出其右。”
“我见过陛下,他和我是一类人。”
陆怀难冷冷道:“尺蠖之屈以求伸,龙蛇之蛰以存身。等他完全掌握朝局的那一刻,如今如何风光到时就会如何大葬。”
少年经历终归还是影响他性格,谢桥抚平他眉间,温声道:“凡事都有两面,你又怎知对方不知道当少年天子羽翼壮大那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世间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他如今以浮萍之躯扶天子上位,若我是少年天子,即便来日刀戟相向,仍会不惜代价留他。”
“颦颦心善。”
陆怀难:“世人多无情。”
“有些情分不一样。”谢桥不与他争辩,“时候不早了,你睡吧,我去西间。”
他腰间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勒得更紧,“我今晚想抱着颦颦睡。”
谢桥睫毛不住颤抖。
陆怀难在他耳边笑道:“兄长说什么都对,今晚陪我睡好不好。只睡觉,什么都不做。”
……
-
卯时,天微微明。
“都到齐了?”
“回大人话,三百七十二名贡士都在此处。”
张恪拢着袖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那走吧,还要去搜身,耽误不得。”
他在前面领路,徐徐穿过千步廊,来到承天门接受皇城护卫军的搜身核验。
贡士们排出绵延不绝的一条长路,虽竭力掩饰眼神中仍有对官场和权力的渴望,这些年轻或年老的面庞无一例外双瞳中都有火焰燃烧,让张大人不经回想起自己殿试的那一日。
“一晃眼你我参加殿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张恪多有感慨,对身边人说:“我还记得那一年考题是什么,先帝在殿前对你提问时有两个吓晕过去的,当年同一场考试的进士贬的贬死的死,也就剩下不到十个人。”
陆怀难排在第一,很快搜身完毕,他站在一旁等候,听见了这段话。来接引他们去左右掖门的是礼部侍郎张恪,此人擅诗文,尤以古经论著为首,曾在流水宴席飞花令上以一己之力斗倒百余文人才子,从此声名大振。
能和他同一场殿试且还在高位的官员……
绯红官袍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