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东西六宫乱党已伏诛。”
魏逢无声点头,仍拖曳外衣往前走。
一道又一道鬼魅影子出现在他身后:“皇城守卫军躁动者就地处决。”
“太监、宫女、侍卫共三十七人杖毙。”
“……叛贼杨斌文已死。”
“秦炳元已被拿下。”
秦苑夕手心攒出细汗。
魏逢赤脚,脚背上有未尽的刺目鲜血,踏进殿内时身后蜿蜒出两道长而曲折的血痕。他身形单薄,青丝凌乱,身上似乎还有孤身闯入火海的热浪,越近越挤压空气。身后亲兵黑压压直立,无一例外身形高大面庞森冷青白,犹如索命幽魂。
“魏……逢。”
魏逢几若无声地回应:“……啊。”
秦苑夕喉咙干渴,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从殿外走进来,走得很慢,似乎将殿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同带至面前。
他看着她,从出现那一刻起就一直看着她。秦苑夕突兀间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许庸平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对他说:“这是母后。”
于是小小的人儿用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明亮瞳仁注视她,有一点不好意思地抿唇,喊:“母后。”
“母后。”
魏逢撑着膝盖蹲下来,蹭了蹭手指上烧伤出的血泡,轻轻地说:“这次朕真的伤心了。”
第28章 这和做了夫妻有什么区别
天色昏沉, 剩下的侍卫在最初的惊慌后很快训练有素地隔离、灭火,半个时辰过去,火势控制住不再蔓延。
魏逢从华阳殿出来, 吓坏了一群宫女太监。
玉兰惊魂未定地给他检查手脚:“陛下……康太医……快让康太医看看您。”
康景亮脑门上都是汗, 热出来的也有急出来的,他那徒弟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看:“陛下没伤着吧?”
“让朕看看……朕先看看。”
魏逢慌里慌张一屁股坐在一截断木上, 他这时候相当害怕许庸平进宫了, 撸起袖子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角落地地检查全身:嗯,头发燎断了两缕;胳膊腿分别擦了点皮……
“还好还好。”
魏逢脱掉袜子翘起自己的脚底板, 看见几个水泡和几粒碎石头, 长松一口气:“不严重,吓死朕了,朕答应老师不受伤了。”
“汤敬!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尤其不准说给老师听!”
汤敬没出声。
魏逢默认他听见了,抽着气头也不回强调:“今天的事不准让老师知道,听见没?”
汤敬欲言又止。
哎呦, 有点痛。
“嘶……嘶!”
魏逢呲牙咧嘴地用手碰那几个血泡,自顾自想解决办法, 低头叽哩咕噜:“头发朕回去剪一剪,脚上朕穿个袜子一遮,胳膊就说朕不小心撞到柜子, 腿就说朕撞到桌子角,脚……脚……”
嘶。
他也不敢上手去弄掉那几粒小石头, 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说话, 康景亮也不上来跟朕处理一下……魏逢一边尝试脚踩到地上一边绞尽脑汁道:“脚朕……”
汤敬咳嗽了一声,因为从火海里出来没多久嗓子十分沙哑,魏逢没听见,眼前一亮道:“朕就说朕扭到脚下走不了路!”
汤敬再次咳嗽:“陛下。”
“阁老。”
魏逢浑身一僵。
片刻后他心虚地扭头, 看见背后的许庸平,吞了口口水:“……老师。”
许庸平一言不发站着。
魏逢用袖子擦脸,左顾右盼:“老师……”
他明显从火海里出来,外衣半披半穿,袖子烧破一多半,露出来半截白皙的胳膊。光着个脚脚背上全是灰色,混着血丝。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越擦越像个小花猫。
说话也烟熏火燎的。
许庸平没问他打算怎么处理秦苑夕,喊了声:“康景亮。”
康景亮上前一步,绷着脸摸摸魏逢腿又捏捏魏逢胳膊,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检索一遍,又取了东西替魏逢处理脚上的细小伤口,元文毓跑前跑后跟他一起,娃娃脸表情如出一辙地严肃。
不多时魏逢所有受伤的地方都上了药,烧灼感下去。
看着吓人,确实不严重。
魏逢勾着脚背眼巴巴:“……老师。”
许庸平一直不说话,魏逢最怕他不说话,弄完脚忍着痛想站起来,刚有个起身的动作,许庸平往前走了一步。
魏逢扬起脸,湿帕子落在他脸上,有点凉。他双膝不由得并拢了一点,偷偷去看许庸平脸色。
许庸平动作温柔给他擦脸,低低问他:“身上可有烧伤的地方?”
“没有了。”
魏逢乖乖仰头让他给自己擦脸,伸出手准备抱他脖子:“老师抱朕。”
许庸平把帕子递给身边宫人,用披风将他从上自下一裹,再弯腰将他抱起来。魏逢还是有点忐忑,贴着他脸:“老师,是朕自己跑进去的,朕对景宁宫比较熟。”
许庸平可有可无点头。
魏逢心里直打鼓,又喊了声:“……老师。”
许庸平“嗯”了声,问一边玉兰:“陛下用过晚膳没?”
“…………”
玉兰摇头:“回阁老话……尚未。”
魏逢心虚道:“朕还没来得及吃。”
许庸平:“臣和陛下一道吃两口。”
魏逢:“……”
又来了,老师又要跟朕一块儿用膳了。
半刻钟后,魏逢苦瓜脸坐在桌边。
他今晚吃了一小碗米饭,还有两条银鱼,挑食的本性又暴露出来:他不想吃那盘绿色的豆子。
魏逢竖起两根指头,试图讨价还价:“朕再吃二十颗。”
许庸平好说话道:“臣来数。”
“一二三……”
魏逢埋头苦吃,感觉吃了不少,迫不及待停下筷子:“够了!”
许庸平看了眼没少多少的碟子,二十颗本来没多少,一勺不到的事。
他面不改色地说:“臣数忘了。”
“…………”
许庸平:“陛下数了吗?”
魏逢:“……”
魏逢没有数,他根本就没料到许庸平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上耍赖——这说出去也太不许庸平了。他十分震撼地握着筷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许庸平:“再来一次,臣认真数。”
魏逢都听见旁边宫女憋着笑的声音了,他一怒之下拿起筷子,又怂怂地放下,委屈地强调:“老师这次不能再忘了!”
许庸平:“臣尽量。”
魏逢看看他又看看菜碟,头一次觉得老师说话很不可信,低头盯着那几个滚来滚去的豆米作出决定:“算了,朕自己数,一二三,四五六……”
“十九……二十了!”
许庸平说话算话:“撤了吧。”
宫人有条不紊地撤了桌上膳食。
魏逢又活蹦乱跳起来,他进去快出来也快,后头又有汤敬,确实就那几道伤口,就是脚底板严重些,他翘着腿晾干药,期待地看许庸平:“老师有没有收到朕的芍药!那朵最大最好看!朕在园子里逛了一上午才挑中的!”
许庸平静默了片刻。
“臣收到了。”
魏逢耳朵尖红了一点。
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又去看许庸平眼睛,认真道:“朕送老师芍药,是想说……”
许庸平第一次打断他说话:“臣有话对陛下说。”
魏逢翘起来的脚尖垂下去:“好吧,老师先说。”
“臣教养陛下十二年,对陛下师生之情有之,舐犊之情有之,骨肉之情亦有之,唯独男女之情,不曾有过。”
魏逢怔怔抬头。
许庸平:“臣和陛下朝夕相处,难免有失了分寸的时候。臣不知是否给过陛下错误的引导,是臣之过。臣从今往后会恪守自身,万事三省。臣望陛下回归正道。”
魏逢眼睛里面的光一寸寸暗下去:“老师不喜欢朕吗?”
许庸平微不可察点头。
魏逢一定要得到语言上的答案,又问了一遍:“老师不喜欢朕吗?”
许庸平:“臣对陛下没有其他想法。”
魏逢看着他很久,忽然抬手捂住胸口,捧出来道:“朕的心碎成一瓣一瓣了。”
许庸平没有说话。
“朕又自己粘好了。”
魏逢安静了一会儿,问:“老师怎么才能喜欢朕呢?”
许庸平摇头。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从情爱的角度看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少年人,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学生。
魏逢垂着脑袋,又扬起来,眼睛笑了:“好吧,那朕就自己想想。”
“臣出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