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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许庸平在他面前,魏逢又蹭了蹭两指之间的血泡,小声:“朕进去的时候火烧得好大……朕其实有一点儿害怕。”
  许庸平默了默:“臣知道。”
  脚被抓住痒痒的,魏逢没忍住往后缩了缩,仰头征求认同一样说:“朕应该进去的,对不对。万一是真的呢,朕是男孩。”
  秦苑夕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女子,更兼有他嫡母之称,不管孝道还是其他,出于任何角度的考量,他都应该进去。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但却因为结局感到切实的伤心。
  为什么呢。
  许庸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手张开。”
  魏逢立刻把左右两只手五根手指同时伸直,下一秒他食指被牵住,涂了药的两个血泡烧灼感退去,轻微的痒。
  许庸平先在铜盆里洗掉了手上的药膏,又擦干净手,最后走过来摸了摸他被烧焦得卷曲的一缕头发。
  “陛下没做错什么。”
  许庸平将他乱发拨到一边,相当耐心地说:“陛下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论结果。”
  “那老师觉得朕做得对吗?”
  许庸平揉了揉他的头:“陛下做得对。”
  魏逢放下心:“那朕明白了。”许庸平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一下就不思考别的了,困倦地往床上爬,拉开被子自己躺好,准备睡觉。
  “对了朕想起来要跟老师商量的事是淮河治水的人选……朕的意思是……”他正跟困意挣扎,颠来倒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打算让……”
  “陛下困了,明日再说吧。”许庸平打断他。
  “朕要睡了……睡了……就睡了。”
  临睡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捏许庸平的手,捏到之后才放心,紧紧抓住一小截指头:“老师在这里等朕一会儿,朕马上就睡着。”
  烛火光芒如清水流淌,层层叠叠床帐垂下。白天太累,没一会儿他就信守承诺地睡着了。受伤的后背终于能平躺,脚又受伤了。
  纱帐模糊中能窥见秀白的一段脚踝,只手可握。
  许庸平静看帐中良久,把手再轻不过地抽出来,挥手熄灭灯。他走出寝殿,月上中天。
  树影驳杂,黄储秀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日一早我出宫回府,近几日不要让陛下走路了。”
  黄储秀:“阁老放心,宫里有我和玉兰守着。”
  许庸平温和地托付:“还要劳你和太医院的人多多费心。”
  他这话的意思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进宫了,黄储秀张了张嘴,也觉得这算是一个好办法:“咱家明白。”
  -
  第二日许庸平在曙色熹微时出宫。
  他到家陪许蒋氏用早膳,几日不见许蒋氏越发瘦小,用膳时腕子上的玉镯空荡荡地跑,快要滑落到胳膊肘。她年轻时也是珠圆玉润,如今美人迟暮,皮肉脂肪流失,显得骨瘦如柴。
  桌上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加了两道糯米点心。
  “明日我叫人上门重换一扇窗。”
  许蒋氏看了一眼透不进多少亮光的几扇窗,嗫嚅了一下唇:“太张扬了。”
  许庸平静了片刻道:“也好。”
  “姨娘近日身体可好?头疼病可好全了?”
  许蒋氏慌忙点头,连说了两句“好”。
  看出她的局促,许庸平不再说话。
  许蒋氏抓着筷子捏紧,又松开。
  儿子自小是养在她膝下,后来被公公带走,一年中见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后头没几年又离京,再怎么样的母子情分也淡漠下去。何况……她心里是有愧的,中规中矩捡了两句吃喝上的事关心就不敢再多问什么。至于忠勇伯府的亲事,更是不敢提起。
  许庸平陪她用完早膳又坐了会儿,辰时三刻才起身。
  国公府沐浴在一片金色阳光中。
  “三少爷。”
  许庸平颔首:“申伯。”
  申伯踩着同一双平底青布鞋,毫无起伏道:“国公爷找您有事相商。”
  “有劳申伯带路。”
  申伯在前面走,余光瞥到对方缓行身后的模样,心底可惜这样一个可塑之才,偏偏是庶出。
  许国公一共有两个儿子,许宏禄和许宏昌。其中许宏禄是长子又是嫡出,他有三子,长子许尽霜和次子许僖山是正妻邓婉所出,前头有了两个嫡孙,后面这个庶出的难免受忽视。
  他从小也不怎么打眼,念书时没显露出什么天分,倒是对佛经禅道更有兴趣,就这么一路不起眼地长大,突然在太宗皇帝薨逝那一年把肃王堵在了皇城外。
  “阁老是大忙人,国公爷想见一面还要等日子。”
  许庸平:“祖父想见我,我自然该去尽孝。”
  申伯走得快,闻言没说什么。许重俭的住所在整个国公府的正中央,细看屋顶是琉璃瓦。瓦片经由阳光一照,光影怪诞地流转。
  “来了。”
  许庸平:“祖父身体比上一次更康健了。”
  许重俭抽着一根细长的烟斗,烟丝从里面丝丝缕缕地溢出来。他咳嗽了一声,沙哑道:“这东西倒是有味儿,难为你大哥有孝心。”
  年老体衰后五感衰退,喜欢这些辛辣呛口的东西。
  漳泉之地多水手,许尽霜回京在即,走水路提前捎带回来的。
  “你在西南那么久,也没给家里带什么东西。”
  许庸平没有提醒他自己带回来的灵芝人参都在库房里堆着,笑笑没说话。
  “有空跟你大哥多联系,他也快回来了。”
  “祖父教导,莫不敢忘。”
  许庸平道:“大哥虽远在漳州心中仍然惦念祖父。”
  人老了就图儿孙孝敬,许重俭又抽了一口烟,淡淡道:“秦炳元倒了,后一步打算怎么做?”
  许庸平:“大哥任地方知府也有三年了,到了回京的时候。”
  “漳州知府顶多算个正四品,地方官不比京官,你让他连跳两级恐怕朝堂之上多有闲话。”
  许重俭:“想好如何做了?”
  他虽老,却没有糊涂。许庸平掠过他望向他身后大小不一的铁棍刑具,上面似乎还有斑驳血迹,陈年的血腥味附着在上面,连同屋内越来越重的老人气息一同入侵记忆。惨叫声、皮肉开裂声不绝于耳。他收回视线:“祖父放心。”
  许重俭摇头:“你行事太仓促了。”
  “先是都督府一个左右副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一步就是都督之位。你谋之太急,少年天子会有察觉。他虽年幼,却不是个简单角色。一次两次罢了,再有下次就不会听之任之。”
  许庸平:“还请祖父提点。”
  “只要不是我许家的人,是谁都行。”
  许重俭道:“尽霜是许家嫡孙,他的去处我为他看好了。你五弟那边,都督府还要为他多加留心。我这儿有秦炳元历年来的把柄,明日上朝会让御史台的人呈给陛下,弹劾秦炳元借官职大行便利,至于揭发的事,让你五弟去做吧,也让他在陛下跟前露露脸。”
  说了这两句话他已觉疲惫,又抽了口烟,道:“族中长老对你不成亲的事颇有微词,你自己看着办。”
  许庸平告退离开,仍是上午,金光穿透门槛。许重俭眯了眯眼,一旁申伯上前为他添衣。
  “你怎么看?”
  申伯道:“三少爷终归是庶出,上不得台面。做个垫脚石便罢了,万事还要等大少爷回来再说。”
  许重俭卷起烟丝,吞云吐雾,屋内一片白色。良久,他道:“且看看吧。”
  “这个孩子……”
  许重俭后靠在老爷椅上:“我至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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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朝堂之上果然爆发。御史台直指秦炳元任职不法、占用士兵、累任无状。
  这些都是小事,各级官员彼此心知肚明真正原因——谋逆。
  天气晴朗,国公府桃花将谢未谢,空中是粉红云海,地上还有薄薄一层。
  蜀云幸灾乐祸:“今日卯时秦家人求见许国公,被看门的一棍子打了回去。”
  许庸平:“佘猛远在吴地,如何知道千里之外的秦家出了什么事?”
  蜀云一愣:“不是阁老让人……”
  “昨日我刚得知佘猛擅自离开驻兵地的消息。”许庸平止步道,“佘老将军一心为国,再怎么对秦家也要顾及佘老将军的感受。秦炳元我让人看着了,但私生子的事还是传进了佘老将军耳中。佘芯本有三个兄长,都战死沙场,佘老将军必然要为此事讨一个说法,却并不至于起兵造反。谁递的消息,同时避开了我和陛下的耳目。”
  “阁老的意思是……”蜀云压低声音,“是国公爷。”
  许庸平:“去一趟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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