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萧铭承就这么狼狈的,当着在场所有长辈和同龄合作伙伴的面,被自己的父亲狠狠羞辱,如同一条再怎么努力,都讨不到好处的狗。
李总也没想到萧舟寒会当场发作,有些尴尬地掏出手帕递给萧铭承。
萧铭承接过,强硬牵出笑容,“谢谢李叔。”
李总自顾自走开,离开这个视线集中的地方,徒留萧铭承白着脸色僵立在大厅中央。
空气安静几秒后重新恢复了哗然,在场一众人恢复原来谈笑的氛围。
萧家势力庞大,没有人想当那只突然打破寂静的出头鸟,他们十分有眼力见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谁也不想惹事。
当时二十多岁的萧铭承,连个赶来替他擦脸的助理都没有,就好像萧铭承谁都信不过,对上所有人的眼神永远都是冰冷且不带丝毫感情的。
可当他抬起头,往宴会厅的角落看去时,他眸中神色很快软和下来,对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像小太阳一样的橘色身影牵扯出无奈的笑容。
萧铭承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红酒,对着“小太阳”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向对方说:
“哥哥没事。”
橘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八岁的萧熔。
小萧熔穿着橘色的背带裤,一脸担忧地躲在石柱后面看他的哥哥。
他的手上明明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却不知为何,他一步也不敢上前去帮哥哥擦掉脸上的酒水。
他当然不是怕父亲的打骂,他甚至希望父亲所有的怒火和不满,能从哥哥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他的爸爸,好像比痛恨他还要痛恨哥哥。
他的哥哥在年幼的萧熔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大、最温柔、最厉害的人。
从出生起一直到现在,萧熔只在萧铭承身上感受片刻的过温暖和关爱。
萧家上上下下,只有萧铭承对萧熔好。
可宴会厅里,当萧铭承要向萧熔走来时,萧熔却立马转身跑开了。
他跑得跌跌撞撞,姿势十分奇怪,两只手抱着右边的腿着急又痛苦地往大厅外跑去,裤脚牵动时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几处乌青和血迹。
背带裤从他的肩膀一直套到脚踝,在此时姿势奇怪的小萧熔身上仿佛打了一条绷带,好像在学校里掉下楼摔断腿的根本不是老师,而是他。
“阿熔!”
萧铭承很快追出去,似乎也看出来弟弟腿上的不对劲。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知道。
所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铭承只追到了变得大厅门口时就停了下来。
一阵风吹在萧铭承的脸上,干涸的红色酒渍在他脸上变得愈发刺眼,和萧铭承眸色中突然变得令人胆寒的目光一样刺眼。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年幼的弟弟往庄园外的马路上跑去。
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贯穿耳膜,一辆黑色轿车猛地按下手刹制停在马路中央。
电光火石间静止的汽车轮胎正正停在萧熔脚边,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腿彻底碾至粉碎。
萧熔惊恐地瞪大双眼,颤抖着年幼时尚且瘦弱的身体,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他的瞳孔极度缩小,脸色瞬间退至煞白。
可他没哭,八岁的萧熔不会哭。
远处旁观的萧铭承捏紧的拳头瞬间松开,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
“你他妈不要命了!长不长眼睛!萧熔你他妈要是想死,就滚远点死!别死在老子面前碍我的眼!萧家从今天起就当没你这号人!”
发出震怒声音的不是他人,正是一脸暴怒神情的萧舟寒,他整个上半身探出车外,指着轮胎前颤抖的萧熔爆火朝天地怒骂。
萧舟寒从宴会招惹一身火气离场后,带着妻子何世露正打算驾车离开。
谁知车才驶到马路口,就撞到了他不长眼睛、一个劲往前冲撞的亲生儿子,萧熔。
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外到处惹是生非,反倒是妻子和他前夫的儿子被外界一个劲的称赞。
这让萧舟寒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对于萧熔的出生,萧舟寒本人也很矛盾,他本以为只要和妻子生下孩子,他的妻子就能用正眼看他,哪怕一眼,对他的态度哪怕改观一点。
可谁能想到,萧熔出生后,妻子反倒对这个孩子痛恨至极,就像厌恶他一样厌恶他们二人生命的结晶。
萧舟寒年过五十,依然不会爱人,他是一个疯狂和偏执的结合体,说实话,萧舟寒在按下刹车的那一刻,掀天的怒气竟然让他产生了几秒的犹豫。
萧熔于他而言,似乎也变成了无能的象征。
他不想再见到萧熔,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彻底消失,也没什么不好。
待萧熔出生后,萧熔的妈妈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每天在萧家活得行尸走肉,从前尚且信佛参禅的她,眼眸里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光亮。
此时身为萧熔亲生母亲的何世露,同样坐在车的副驾驶,她的车窗开着,常年心生郁积的身体羸弱,肤色惨白,就连唇色都是和瞳孔一样,暗淡的灰白色。
可能唯一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丝生机的,就是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素紫淡雅的裙子。
紫色,是妈妈最喜欢的颜色。
摔倒在地上的小萧熔,惊恐的瞳眸里倒映出妈妈无动于衷的侧脸。
他的腿离危险的车轮已经毫无距离,橘色背带裤的裤脚甚至已经有几寸被碾在了车轮底下,他的腿也因为扭伤而产生钻心的痛感。
可刚出生就没有妈妈哄抱过的孩子,泪腺是不发达的,坏的,哭喊永远得不到回应的。
幼时的萧熔不会哭,哭泣不会换来任何人的怜爱,哭泣也不会换来妈妈的关爱。
没人教萧熔哭。
萧熔不知道正常健康的家庭里,小孩的眼泪是能够换来他们想要的东西的。
此时的萧熔也说不出话,只近乎想念和依恋地盯着车上冷漠的妈妈,可妈妈始终一脸痛苦地紧紧闭着眼,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妈妈……”
萧熔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称呼,声音极小,却立马招致何世露向他投来的厌恶的目光。
她的脸部毫无血色,面颊肌肉甚至剧烈的颤抖,她盯着萧熔像盯着一团被人从身体里强行挖走的怪物。
下一秒,何世露立马按下按钮升起了车窗。
萧熔喊妈妈时张开的嘴巴一点点合上,别的小孩难过时张大口腔哭泣、喊叫,流出的眼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世界唯一的、也是最有力度的抵抗。
小小的萧熔难过时却只是默默抿起了嘴巴,牙齿死死嚼着下唇内里的唇肉,这是从出生起吃到嘴巴里的第一口食物教会萧熔对这个世界的抵抗方法。
没有人期望萧熔的出生,只有吃到嘴巴里的食物教他。
教他,想活下去的话,就要紧紧咬住嘴巴里的东西。
想活下去的话,就要紧紧咬住对你重要的、你喜欢的东西。
死都不能放手,就像……
就像爸爸对妈妈那样。
萧熔呆呆的眼睛凝固在脸上,连眼红都不会,泪腺像是从他出生起就被妈妈夺走了,不该出生的孩子,好像也不该有哭泣的权利。
萧熔什么表情都没有,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里面坐着本应该和他最亲近的家人。
谁也看不出当时萧熔心中的难过,在远处旁观一切的萧铭承看不出,年幼时刮在萧熔身上的冷风看不出,萧熔疼痛的双腿同样感受不出。
也许只有未来时空的某个人,那个人总是能在萧熔情绪变化的第一秒,一眼看出他的难过和脾气。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他会蹲在此刻无助的萧熔身边,手指掰开他紧抿着的唇,作出一脸嫌弃却又心疼的表情,揉着他的下唇说:
“又闹哪门子脾气呢,松口。”
可现在没有那个人。
二十岁的萧熔是一米九几站哪都能唬人的身高,可当时八岁的萧熔,拖着一条一瘸一拐扭伤的腿,在空荡寂静的公路上一个人默默地走,安静地向山下走去。
可怜瘦小的身影好像一只小狗,一只穿着橘色背带裤的小狗。
庄园所在的村落发展落后,大部分家庭都靠种植花茶而生,而这里盛产茉莉花。
茉莉是那个人身上时常带着的味道。
这个村落就是那个人的家乡。
小萧熔顺着山路下山后,在一片广阔清香的茉莉花田中穿梭。
他走的筋疲力尽,走的眼前昏花,天旋地转,白绿相间的茉莉花田好像突然变成了他一直期待去游玩的旋转木马。
他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被妈妈带着一起去玩过旋转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