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这是一个千变万化的时代,我的上级云玥上校就时常对我们说,“我们是在一个见证历史的时代”。昨日,我们还惶惶于海妖号升空之不可能;今日,我们已经在研究古西陆人留下的法术奥秘。昨日,我们还在为各国政|府的失职之行感到愤慨不已;今日,我们已经为联盟的冉冉升起心怀期盼与信心。
  活下来,总有一天大家能够明白,我看到的不是什么可笑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活下来,总有一天你会重回知识的顶端,达到我们这种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智慧的人,一个面对着无数危机的崭新社会,不会没有你这种人的生存余地。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你犯下的错误会成为英雄主义电影的故事原型,你现在遭受的一切会成为励志书籍的案例,而我也会成为你的粉丝、你的保镖,和你愿意接受我成为的一切。
  请答应我,对判决进行申诉。我将在拉图茨一直等待着新的判决产生;如果你不愿申诉,我也会一直等着你,并且尽一切努力去阻止最坏情况的发生。
  又,请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放弃希望,
  特别行动部执行局113号执行员顾青
  顾青花了一个小时写信,花了六个小时躺在床上想象尉兰看到信件的反应,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搭乘最早的班车,前往尉兰所在的监狱。
  见到老警卫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地掏出信封放在面前的桌上,抢在被警卫训斥前飞快地说:“我不要求见他!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不用特地去送信,他总要吃饭吧?送饭的时候把信放在餐盘里,替我交给他!”
  警卫紧紧皱着眉头,仿佛正在酝酿什么嘲讽之词,顾青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用问他要不要给我回复。我明天再过来,他有回复,你就告诉我;没有回复,你也不用特地告诉他我来过。”
  老警卫盯着顾青放在桌上的信封,跟盯着个定时炸|弹似的不敢置信,结果一口气憋在喉咙管里,憋着憋着也就吞了回去,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顾青趁着警卫还没收回成命,赶紧消失在了对方眼前。
  .
  尉兰生活在一间精神病医院病房一样的房间里,一扇带有观察窗口的气密门将房间和走廊隔绝开来。气密门对面的墙壁上设有一个活动物品传递窗口,每次到了饭点,警卫会将餐盘放在搁板上推进牢房,从而完全避免了与这些危险的死|刑犯进行交流。
  唐恩就是这片监区的负责人之一。中午十二点左右,唐恩警卫拉出搁板,将早上的餐盘回收,放置上午餐的餐盘。早上的餐盘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使用过后的塑料刀叉、吃了两口的吐司面包,和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酸奶盒。
  在把搁板推回墙壁另一边的时候,唐恩清楚地听到了里面的人断断续续说了一声“谢谢”。唐恩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餐盘上有一封信,那个人非要我交给你。”
  这句话是句废话,墙壁对面那个人当然会看到信件,信件上留了姓名,他自然也会知道是谁写的,可唐恩就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他们本不应该和这些危险的死|刑犯说话的,不知怎么了,唐恩每次看到那只收得干干净、吃得却实在不多的餐盘,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干狱警很久了,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也送走过无数走到生命尽头的死|刑犯——其中也有不少像20574号这样的,很有礼貌,把牢房和餐盘都收拾得很干净,情绪从来没有失控过,好像已经完全知道自己死后会去哪里,基本都是心理素质好到变态的冷血杀人狂。
  可无论是每次只吃了一丁点的食物,还是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的那声“谢谢”,都说明了20574号并没有心理素质很好。他做这一切都很勉强,甚至完全处在心理崩溃的边缘,只是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罢了。
  时间越久,唐恩越觉得20574号会熬不到死|刑执行的那一天。为了观察20574号的状态,他偶尔还会特意来到观察窗口前,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大多数时候,20574号都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躲在薄被中睡觉。有时候,唐恩也觉得20574号是躲在薄被中发抖。只要他稍微发出一点动静,20574号便会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用那双闪动着水光的眼睛盯着他看,并且更加剧烈地发抖。
  这双眼睛虽然水润,但并不灵动。相反,20574号的目光几乎是呆滞的,里面并不包含着人类的智慧和思考,只有动物对人类产生的本能畏惧。
  所以,当唐恩看到那名政|府特工的信件里鼓励20574号活下去的话,心里想的是:“他才不会主动去找死呢!他只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对于从容优雅的死|刑犯,唐恩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倒是那些对死亡抱有强烈畏惧的,会让唐恩感到一丝动容——毕竟死|刑对于前者来说,只是消灭对于社会的威胁;对于后者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惩罚。
  惩罚能够抵消一个人的罪行吗?如果一个人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惩罚,对社会也不再具有威胁,那还有必要继续消灭这个人的生命吗?唐恩自己也没想清楚,只是出于人类的同理心,单纯地为这个快把自己吓死的死|刑犯感觉到难受。
  第124章 劫囚
  唐恩警卫观察得其实不错, 尉兰最近确实抖得十分厉害。阅读那封信件的时候,他几乎打翻了整个餐盘,好在他的另一只手还没有开始发抖,还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餐盘。
  不过不像唐恩想的那样, 他发抖不是出于恐惧, 而是一次脑部手术留下的后遗症——还没有审判的时候, 他们就对他进行过十几次脑部手术了,结果审判后又进行了一次。那一次手术后, 他就开始像个帕金森综合征患者那样动不动就会开始发抖。
  发抖却绝不是这些脑部手术最严重的后遗症。
  尉兰坐在餐桌边, 用稳定一点的左手拿着勺子吃饭,用抖得剧烈一点的右手拿着信纸边吃边看——信纸是扫描后用监狱特|供的纸张重新打出来的, 原件想必早已存档,不过并不影响阅读。上面排列工整、结构优美、笔锋凌厉的方块字,就像一个个抻胳膊抻腿的小人,在他眼前跳着张扬活泼的舞蹈。
  “我理解……我能理解……我解……我能理解你……不想见到我……但相信……你要相信……抱着恶意……抱着一丝恶意……我绝对没有抱着任何一丝恶意而来……对了, ‘我能理解你不想见到我。但你要相信, 我绝对没有抱着任何一丝恶意而来。’”尉兰盯着这些小人看了半天, 终于看懂了前两句话。
  他将目光挪到信件的落款上, 省略了前面的一大堆字,看到最后那个“顾青”, 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他还能想起顾青。他们曾经历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顾青将那段时光忘了,是他干涉了顾青的记忆。怎么做的, 他不知道, 但这很好,顾青应该忘记。
  他艰难地阅读着顾青的千字长信。顾青是从两千年前过来的人,和从来不用笔进行书写的现代人不一样, 字写得相当优美,就算用着自己不熟悉的简体字,也没有任何缺胳膊少腿的地方。但阅读手写体,总是要比阅读打印体艰难一些的。
  紧接着,尉兰就驳回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对,我好像打印体也看不懂了。”
  无论什么样的文字,好像都和晦涩难懂的现代画一样,难以在他脑海里传递出意义。但他反正也没有事做,破解这些张牙舞爪的“现代画”背后的意义,总比在床上躺着要好过一点。
  几乎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尉兰才读完这封长信。读完一遍后,意义通顺多了,他接着又读了一遍。这一遍,他不光读出了意义,这些意义还触动了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人类情绪。
  他拿着信纸,一会儿像个吟游诗人一样激动地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一会儿又像怀春少女一样仰倒在床上陷入激荡起伏的情绪之中。读到“我也会成为你的粉丝、你的保镖,和你愿意接受我成为的一切”这句话,他会露出一脸带着向往、怀念、痴迷等复杂情绪的迷之微笑;读到“总有一天你会重回知识的顶端”和“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智慧的人”,他则会止不住地痛哭流涕。
  “我想写信。”他头一次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想写信。”他又一次对自己说道。
  晚饭的时候,他飞快地从警卫手里接过餐盘,抢在警卫还没走远赶紧说道:“我……”
  太久没有说过除了“谢谢”之外的话,他有一点结巴,但他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我想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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