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孀妇 第108节

  郦兰心浑身鸡皮疙瘩兀地泛起,心下阵阵发寒。
  到底是她没走对棋,还是他实在太难对付?
  为何她发怒他也能忍,她打人他也能忍,她贪财他也能忍,现在她开始作妖了,他还是要忍?
  不,不是忍,他好似不仅不觉她有错,还,十分喜爱她这么做似的。
  并且,昨日的事,加上今日的这几番对话,让她心里隐匿下去两日的那股诡异不安骤然剧升。
  他为她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为她下厨,被她打了这么明显的印痕还要包庇她……
  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言语,还是他完全无法按照常人推断的喜怒,他对待她的种种模样。
  ……到了十五日那天,她真的,能走成吗?
  越想着,手里动作的速度就越慢。
  她这样异常的反应,他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似笑非笑望着她:“姊姊,又怎么了?”
  然而她却没有回答,只是听见他问,好似被蜂尾叮着了似的,猛地一颤,收回眼,避着他视线。
  手里拿着玉箸,在碗碟里搅弄划动。
  方才的娇气模样不知怎的又消退了,转而又变成那副淡淡微愁的神色,时不时就要出神,饭也不见好好吃。
  方才明明是她提出的,要吃他做的饭,但是他问她要吃什么,她竟然半句不答,又自顾自出神起来了。
  宗懔眉深拧起,也停了箸,耐住深究的冲动,又问了一遍:“姊姊,晚膳想吃些什么?”
  郦兰心抬起头,“啊”了一声,而后复又垂眼。
  半晌,低声:“都成。”
  他自然不满意她这样的回答,更不喜她将他全然封闭在情感之外的模样。
  眸中骤然浮现一瞬阴戾,但想到今日经历,还是很快忍耐了下去。
  沉语移了话,紧盯着她:“姊姊,你在府里也闷着了吧,明日,我们去东郊行宫。”
  这句话出来,他眼见着本来还有些莫名颓丧的她,忽地坐直了身,偏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行宫?”声音都有些颤。
  “行宫。”他重复一遍,“东郊行宫。”
  一字一字,无比地清晰,郦兰心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眼前摇晃生黑。
  东郊行宫,那不就是一年以前,她以孀媳的身份跟着许家一同去的那处行宫吗?
  就是在那个地方,她和他初次相见。
  在行宫里的御花园深处,那片小池之上,那座孤零零偏僻亭子里,四周全是高树丛花。
  那个地方,是他和她孽缘的起点。
  他要做什么,又要带她“故地重游”了?就像之前,把她拉扯到那间女官厢房里那样?
  “为什么?”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撑起力气,瞪着他,“我,我在府里不闷……”
  宗懔嗤笑一声,忽地捏住她的手,不由分说,迳拉着往自己脸上的放。
  “姊姊,你的手笔。”他把她手压在那青红未彻消的侧颊上,
  “我如今见不得人,只能辍朝三日,去行宫,只对外说散心养病便是,左右不过三日的光景。”
  郦兰心看着他还留着痕迹的侧颊,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当时真是觉得,不打他难消她心头气恨。
  “那就,那就呆在府里好了,没必要去行宫。”慌扯回自己的手。
  宗懔任她收回手,唇角笑意不变:“府里有何好的,去了行宫,可以骑马射猎,游赏各处风光,许多地方,外臣和臣子家眷是进不去的,只有宗亲王室,或者受陛下器重亲近的人能通行,姊姊,你就不想去看看?”
  上次在东郊行宫见到她时,她一个人呆在那偏僻的地方,后来马球会,她也是看了一半便离席了,之后的游猎大会,他直接找不到她人,许家留下的只有许长义和一双儿女。
  那许家竟是只让她在行宫里转悠了一圈,走了一丁点地方,而后很快又把她带离,她自然是许多地方和乐事不曾见过的。
  趁着这两三天,他可以好好带她游适一番,徐徐图之,一边游赏闲渡,一边缓敞开心扉,再合适不过了。
  更何况,他还想,将当初的分毫丝缕,都全盘说与她。
  “姊姊,我已经吩咐人去安排了,明日用了早膳,我们便启程,东郊行宫的围场里,可以射猎的猎物繁多,如今还是骑马纵横原上的好时节。”他笑道。
  听到“骑马”两个字,郦兰心懵住的脑袋终于又活转起来。
  忙扯住他手,说道:“我不会骑马啊,要不,要不你自己去好了……”
  他想骑马射猎,带上她干什么呀,她又不会骑马,不会射箭,她总不能坐在马车上打猎吧。
  对啊,他自己去好了,她就呆在府里,而且,这几天,应该也是算在十五天里的吧。
  “阿敬,”她扯起笑,“要不就——”
  “你不会骑马?”他忽地发问,目中骤然熠熠。
  郦兰心抿紧唇,犹疑着点头:“是啊。”
  她不会骑马,很奇怪吗?
  她虽是嫁到了许家,可却也没机会去学,出府守寡后,更养不起马匹这样的东西,便也不用说学习骑马了。
  他在青萝巷和她相处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到她骑马了?
  她都是走路,抑或坐车的啊。
  现下他知道了,她不会骑马,总能放过她了吧?
  和她一个连马都没上过两回的妇人一起打什么猎策什么马呀,他手底下那么多武官禁卫,找那个何大统领不好吗。
  她也不想像画本子图册子里那样,被他抱着策马纵横,瞧着就颠得慌。
  然下一瞬,她的美好幻想就破灭了——
  “我教你。”晴天霹雳般三字。
  郦兰心登时一愣,旋即瞠目:“你,我……”
  宗懔微笑着,狭眸弯起,掩饰不住的愉悦:“姊姊,我教你骑马。”
  郦兰心忙不迭拒绝:“我,我不想学,别——”
  “就这么定了。”直接无视她抗拒,不容置喙。
  抬起手,捧住她白生生脸蛋,笑意愈深:“姊姊,不用怕,我一定好好教你。”
  “我们去行宫住几日,好好休养一番。”
  郦兰心身体已经麻了,呼吸一滞,旋即颤抖起来。
  第九十五章 脱魂离壳
  午膳之后, 宗懔要回书房接着处理政务,临走前,唤下人抬了步辇来, 亲扶着人上了辇轿。
  看着她用过膳后困恹的模样,眉宇间松舒无奈, 又低语在她耳边叮嘱些话。
  郦兰心默然听着, 事实上她并不想睡, 只是没力气也没心思再维持那副“娇艳动人”的假样。
  他和她说了什么, 她听得见,却不大听得清。
  心乱绪麻,眼里映出的是男人年轻俊美的面容,脑中却混沌的冷,她尽量避免不去看他,
  否则,他一定会发现她如今看他的眼神,全然充盈着看向陌生事物的不解与迷惘。
  舆夫抬着轿辇回了寝殿,侍女们本要服侍她午睡,但郦兰心拒了,只问从青萝巷物件都运回府了不曾。
  那个叫姜胡宝的年轻瘦太监不见了,转而换了一个面容平凡沉毅, 个头颇高的肤黑太监来。
  宗懔说,她不愿意让姜胡宝伺候,就让这个叫谭吉的太监来伺候, 谭吉话少,做事麻利,很懂规矩。
  侍女们不知晓绣房的事,便去殿门外请了谭吉。
  谭吉从外头镇步进来, 恭敬行礼答话:“启禀夫人,青萝巷的物件已经全部搬到了青绛庭里了,夫人是否要去看看?”
  而后又说,青绛庭就在主院近侧,去那处,走路比步辇更快。
  郦兰心点了头,谭吉便起身,请她出寝殿,吩咐侍女们在后头跟着,他则走在最前头引路。
  谭吉果真与姜胡宝全然不同,一路上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只是在要上下台阶时提前停步出声提醒。
  先前所说步行更快也并不是作假,从主院西侧的小门出去,再过一段竹遮石路,便到青绛庭了。
  步入其中,绣柱雕壁掩映在翠深碧稠之中,瑶甃琼池,小院并不大,但极尽雅致精丽,设有一处花厅。
  从青萝巷绣房里搬过来的物什都精心摆置在厅里,除此之外,还多了许多额外添置进来的织绣器用。
  后边这些都是宫里织造司的物件,摆在一众有了年头的普通民间器具里,像是玛瑙混入陈米。
  郦兰心在青绛庭里一直到将近黄昏。
  她没有照先前说的,要给宗懔制新的寝衣,而是坐在绣架前,拿了之前没绣完的一副图,重新上绷,极其缓慢地穿针。
  垂首坐着,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恍惚出神。
  旁侧静守的侍女们起初面面相觑,还会询问是否是累了,要不要用些点心,但在她几番沉默摇头拒绝之后,也不敢再问了。
  直到外头侍人来传话,说要用晚膳了,她才从绣架上直起身。
  在侍人请功般谄笑说出“殿下为夫人亲手做了汤羹膳食”的时候,侍女们俱是惊叹之色,不住恭维赞叹。
  郦兰心只觉得心里一团水更稠更暗,怔怔着,被侍女们簇拥着出了青绛庭,一路回到主院偏厅里。
  走在路上的时候,除了脚下的路,周边好似全部变成混白,耳边的声音时细微时扭沉,身体能跟着动作,但思绪却冻得很紧。
  入了偏厅里,站在桌旁,笑声叫她“姊姊”的人,则是迷糊深黑的,她顿住脚步,迟迟迈不过去。
  他自然瞧出了她的不对劲,一时,身上气息骤寒生戾,但他面上掩藏得很好,神色几乎不变。
  只是他不知道,她现在很轻易便能看破他的伪装。
  他疾步向她走来,她适时地抬起手,掩唇轻轻呵欠。
  果然,他立时便换了脸色,捧着她脸颊仔细看了,转而沉声问侍女为何她这般困倦,侍女忙答道,她不曾午睡,一直在绣架前坐到现在。
  宗懔眉心压低,转回头,俯视着她,目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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