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13节
宗懔目光熠熠,垂首无言凝望她,郦兰心神色平静地看回去,缓眨了眨眼。
他面上薄薄阴色立扫而空,喉间溢笑,大步将她抱出了幄帐。
…
从东山围场回到行宫,黄昏赤霞已散,夜色当空。
殿内灯火荧煌,宫人流水来去,紫檀桌上盘列珍馐,壶斟美酿,在离座最近处,还摆置上了一盏琉璃杯。
杯身较寻常的酒樽小许多,里头的酒液却少见,色赤如血。
郦兰心被扶按着,缓缓在桌前坐下。
初来望着满目肴馔,她还镇定自如,但紧接着,行宫膳房太监便开始报上每道御膳的名字了。
而越说,她手不自主攥得越紧,脸色有些发白。
鹿羔、鹿肉、鹿筋、鹿汤……
眼瞳微颤着,偏过去,扫到了摆在宗懔面前的赤红酒醑。
呼吸立时急促许多,抬首,对上他似笑非笑目光。
“姊姊,”他笑着,如往常般为她布菜,“饿了吧,快些用膳吧。”
半晌,郦兰心缓抬起手,握住玉箸,而后看着他将一壶不知是什么的酒摆到她面前。
“今日高兴,多饮几杯。”他不紧不慢为她斟酒。
但倒出来的却不是与他一般的血色酒液,而是颜色寻常的酒,郦兰心能闻到淡淡果香。
可,她还是没有动。
抬起眼,与他投过来的、毫不掩藏深晦沉幽的眸光撞在一处。
耳边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一沉,一颤。
狮虎张牙,兔落爪下,良久无言,心知肚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端起酒杯。
微笑着,杯沿抵住了她紧闭的唇。
另一掌抬起,抚压住她的后颈,摩挲。
她和他的眼神依旧交缠着,不曾分离片刻。
须臾,她缓缓,张开了嘴。
他灌进她,温热酒液一路自唇,滑落到底。
…
今夜没有醒酒汤。
一顿晚膳,用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郦兰心被侍女们扶抱着去沐的浴。
眼前眩色晕晃,耳边的声音混乱模糊,走着,却像是在飘,在跳,在扭展挣扎。
身热极了,像是瘫在烈日下的蜒蚰,呼吸是闷的,皮肉是软的,耳朵旁边的声音全然听不清楚。
被引着泡入热池里时,连满池的花瓣都黏连成一片幻彩。
沐浴对醒酒终究还是有些用处,洗完之后,她的神智从岩浆中挣脱了些许出来,舌头也不再麻木,能说话了。
可这也只是让她不彻底晕迷过去,她痴痴笑着,已然醉了。
“夫人……夫人……?”
“夫人……我们回寝宫了……”
“夫人,醒醒……殿下还在等着您……”
交杂齐响的柔软声音如同搔耳的羽毛,让她止不住地想要甩头不听,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她此时完全挣不开侍女们的手。
“……不要,我不要去……”带着泣音的软低声音,说出来时很轻,很乱。
但没人听她的,毕竟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抗拒。
迷茫混乱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走过了哪些地方,总之,她似乎只是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
龙涎香气自炉鼎幽升,钻进肺腑,染熏华壁。
筋也酥,肉也麻,她费劲了气力,才勉强撑起身,许久,才看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不是床上,而是窗牗边描金漆红的贵妃榻上。
玉殿金阁深深,反常地没有点起满室明烛,只留几盏昏黄宫灯,一殿暧幽。
郦兰心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然而复又定下时,还是识海混搅成香泥。
怔愣呆滞着,先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她此时唯一件素色柔软丝裙蔽躯。
流水贴裹着丰盈身段,酥山雪腻几乎要满溢出来。
眼里又迷惘,又疑惑,脑子里混乱得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她要先下榻,要找人。
缓慢艰难地转过身,赤足踩到软毯的一瞬,身子忽地定住。
眼瞳缓缓睁大,愣愣抬眼。
视线尽头处,是内殿最正中的紫檀拔步大床。
床帐此时俱落放下,帐幔上绣纹的金线幽幽晃着光。
幔后影影绰绰,静坐着一个人,身躯挺拔高大,冷沉着,一言不发。
人。
她现在,就正好要找人。
但看见那道身影时,她浑身皮肉不受制地颤酥起来,愈发闷燥,舌轻绕了唇瓣一瞬,而后抿紧。
恍惚着,站起身来,腿已然开始发软。
咽间轻动,慢慢朝那处走去。
第一百章 往夜今宵
东山行宫内, 储君居所本是紫宸殿,但这一次,紫宸殿却并未启用。
太子亲下令谕, 要入住一年前行宫大宴时所居的东阳殿。
宫人们不明缘由,但主上有命, 自然奉从。
夤夜渐深, 山林呼啸风疾, 然越过层层宫墙之后, 已然削减八分,簌簌摇动殿外细树瑶花,隐约悉索密促的响。
殿内昏暗光幽,月华如水洒落。
帐幔尽数垂放下来,微微轻晃, 光影在薄纱之上辗转变幻。
仅隔着床幔,听得到殿内有细微缓慢的脚步声,是什么人在走动。
走得很轻,很慢,但越来越近,伴随似有若无、小心翼翼的呼吸。
一切,俱如去岁难眠的那一夜。
宗懔披了玄黑长袍, 撒发敞襟,独自于榻上静坐着,面无表情。
略看时, 他一动不曾动。
然细究,此刻袒显的每一寸肌膚上,俱已覆了薄濕的熱氵干。
鹿膳入腹,遍身筋脉血骨不受控地刺暴灼烧。
鹿血催气, 沿经络充涌百骸,——,额颞震跳。
掌指收攥愈紧。
目锋沉晦,锁着帐幔上,那道越来越深、越来越近的影子。
那一晚,也是这样。
她的脚步声细碎却不隐秘,轻易便叫他发现,让他惊醒。
她穿了薄软的素白丝裙,丝如长柔水,掩不住身段豐盈。
她已是人妇了,而他却还未曾尝食过情玉歡愛的滋味。
於是她便鑽了空子,探入亲王寝宫,誘他——。
她的身子軟如棉花,身上馥郁的暖香应当是从皮禸骨髓深处透出,眉眼施开柔情。
他被她捉住,便动弹不得。
须臾,轻易淪入石榴裙下,做了——犬臣。
红粉情多销骏骨,不任她騎縱便会發狂地悶,任她施为又极尽屈辱。
極寒極燥交替如风雹乱下,較煉獄更加煎熬。
他那时恨不能把她用鐵索锁住,让她自省究竟错在何处。
帐幔上的影子愈来愈暗,渐渐放大。
殿内晃荡的人终于走到了近前,站在床榻外,她似乎在犹豫,在疑惑。
他绷紧了下颌,眉心压沉,喉间,闷闷滚动。
良久,一只纤白的手从密疊纱幔的缝隙中,缓缓,悄悄,探了進來。
在他眼前,慢慢撩起织金帐纱。
先进来的是丝裙的裙摆,而后,梦中暧影脱幻成真,尽展眼前。
抬眼,只见妇人轻喘着气,眼意眉情如丝 颊不自然的殷粉。
就这么站着,手紧紧抓着纱幔的边缘。
她此时显然神智不大清醒,似醉似梦,全凭着混乱的记忆与骨子里的本能在行动。
他看着她立在几步外、痴痴望他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