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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之内 第38节

  此时,一辆电单车正如利箭般疾驰其上。
  邵亦聪俯身,紧握车把,指节泛白。
  耳边是风在狂啸。
  车轮碾过碎石沙尘,车身偶尔被坑洼轻轻颠起,又迅猛落地,如猎兽般在地形间穿行。他的制服外套在风中被吹得鼓起,像一对不安的翅膀。
  然而,前方依然是空空荡荡的公路,只有热浪在沥青上翻涌扭曲,像一道讥讽的幻影,讥讽他在做无用功。
  他知道的,文毓的车赶不上。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可是!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漫长而滚烫的路上,被时间远远抛在了后头。
  他猛地减速,车身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尘土飞扬中狠狠停住。
  身后是风尘滚滚,前方是无人回应的远方。
  整条路,像一条拉长的告别。
  邵亦聪回到营地,把电单车归还给车辆处,抱歉地说,“我明天给你们补一个使用申请。”
  说完,他往回息林走去。
  一踏入林子,他便狂奔起来。
  那个傻瓜。
  提着一袋糖果,千里迢迢,经历波折,就为了送给他,最后还无功折返。
  夕阳已沉,林中弥漫着被太阳炙烤过的余热,混杂着草木吐出的湿润气息。
  有伸出的树枝刮过他的脸和手臂,他全然不顾。
  有藤蔓垂落在面前,他也不管,横冲直撞。藤蔓最终缠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猛然一拽,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被迫停下。
  他垂下头,粗重地喘息,把全身重量都压在缠住他的藤蔓上。
  文毓应该得知他去过葆花堂了。他知道他只拿到一颗糖。
  所以,他给他送来一袋。
  那是他亲手做的糖。
  那么远的路途,他肯定得一大早出发。
  邵亦聪的心,也像被藤蔓一圈一圈勒紧,疼得发闷,几乎无法呼吸。
  他用力闭上眼睛,想将酸楚硬生生压回体内。
  自己可能是一厢情愿,单方面为这些事情赋予了过重的意义。
  他一次次压下情感,又一次次任由情感冲破牢笼。
  终究,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第44章
  梦境中,森林绿意深浓如墨,高枝密叶层层叠叠。
  林底幽暗,只漏下几缕斑驳天光,洒落在潮湿的叶面间。而在这片无声深绿中,两道人影正在激烈缠斗,撕扯着彼此的衣衫。
  动作急躁、粗暴、毫无章法,像是两个挣扎的灵魂,渴望吞噬彼此,以彼此为唯一的出口。
  文毓猛地扯开邵亦聪的衣襟,唇齿直接压上去,几乎是咬着对方的唇。邵亦聪扣住他的腰身,用力将人抱起,掌心强硬摁住他的后脑,逼迫两人唇舌纠缠得更深,像要用这个吻窒息掉所有无法说出的痛苦。
  他们跌入满地落叶间,彼此的身体贴合、翻滚、撕咬,在泥土与树影间不断纠缠。
  文毓眼眶泛红,凶狠的动作下藏着无法遮掩的委屈与难过。他咬着下唇,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出声。
  就在那一刻,邵亦聪的臂膀牢牢将他环住。
  文毓伸手抱紧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再次吻上去。
  影子交缠、翻覆,像两道剪影,在光与暗的交界中撕扯、沉沦,仿佛时间静止,只剩这场无声却滚烫的梦。
  文毓睁开眼,眼角一片湿润。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指尖轻颤。
  如果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处处撩动他的思念?为什么连在梦里,都不肯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他转头望去,那袋糖果静静地放在不远处的小桌上。
  文毓起身下床,走过去,扭开一颗糖的包装。
  他将糖含入口中。
  轻轻垂下了眼。
  明明是甜的味道,他却尝到了苦涩。
  回息林的幽林带中。
  邵亦聪坐在树下,出神地盯着对面那具骸骨。
  他很想问文毓,为什么千里迢迢给他送糖。
  如果对方回答“这是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的回礼”呢?
  既然他知道他去过葆花堂,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邵亦聪的视线在骸骨身上缓慢游移,沿着缠绕其上的树根与苔藓,一寸一寸地追索。褐色的细根如同爬行生物,有的穿过肋骨间的空隙,有的缠住颈骨,从眼眶穿出,在头骨上留下一圈圈棕色的痕迹。细密的苔藓贴合着骨骼的曲线,覆盖了肩胛、脊柱,沿着关节缝隙渗透进去,生长出一层毛茸茸的绿色。
  这瘆人的景象,呼应着他脑海中瘆人的想法。
  梦境与现实双重的渴望,如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与良知。他的内心有道黑暗的声音,怂恿他施虐。
  他想绑住文毓,把他藏在只有他知晓的、阴暗的密闭空间中。
  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幽魂一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游走。
  在自己变成骸骨前,还有时间。
  他想强行扭曲文毓的人生、压弯他的意志。
  不论他是哭喊、挣扎,还是愤怒、哀求,他都不会放手。
  既然他得到的爱不多,那这次,他选择强求。
  邵亦聪一回到营地,便被白钧远叫去。
  组长的工作帐篷内,白钧远向他递出一份s大寄来的讲座邀请函。
  他盯着邵亦聪,“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邵亦聪坦白,“上次去部里递交述职材料时,我和部长聊了聊到s大开讲座的事。”
  s大,正是文毓就读的大学。邵亦聪此举,意图太过明显。
  白钧远眯起眼,“你不是说过,不会干涉他的人生吗?那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邵亦聪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有分寸。”
  “分寸?”白钧远站起身,“你不能仗着主上给你自由就任性妄为!你有没有想过你肩上的责任!”
  邵亦聪偏过头,看向帐篷外,“那天,我向主上告辞时,他叫住我,问我什么时候动身。他想让我带些宫里的新点心到营地,分给‘大家’尝尝。可说完这句,他又克制地摇头,‘路途遥远,免得到时坏了,算了吧。’”
  他的视线转回白钧远身上。
  “……远哥,你喜欢薄荷清凉的味道。”
  白钧远神色微变。
  邵亦聪继续说,“……人都有私心。但我和你们一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到这段自由的期限结束,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悄无声息地捏住了白钧远的七寸。
  白钧远心头复杂。恨他识破,也喜他有上位者的不动声色与压迫感。
  “……你最好是能说到做到。”
  只是,他不知道,他认定的“该做的事”,和邵亦聪心中的“该”,终究不是同一件。
  而邵亦聪想,等自己死了,那是不是一回事,就都无所谓了。
  这天,环保社团的社长专程来告诉文毓好消息,“我们递交的环保讲座申请通过啦!”
  文毓一愣,反应过来后高兴道,“太好了!”
  社长眉笑眼开,“学生工作处的主任说,我们的申请赶巧了,学校不久前接到通知,要安排一场全校性的环保讲座,主讲人是回息林的资深研究员。最近刚敲定日期,让我们社团作为承办方!”说着,又感激地看向他,“多亏了你们的鼎力支持!”
  文毓轻轻摇头。他忍不住问一句,“那……你知道要来的‘资深研究员’,是谁吗?”
  社长想了想,“好像……姓邵?”
  文毓心头猛地一紧,心跳像漏跳了一拍。
  社长看向文毓,“你在回息林待过,认识他吗?”
  “……认识,他就是负责带我的指导者。”
  “那更好了!”社长笑说,“讲座结束后我们还有个单独访谈环节,交给你负责怎么样?你们熟人间也好叙叙旧!”
  情绪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口,百般滋味交织。
  文毓一时没回话。
  社长察觉不对,忙说,“抱歉,是我唐突了,工作安排的事情得和你商量才决定。”
  “不不,”文毓连忙回应,“我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夜里。
  文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就像长途跋涉后徒劳无功,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沙漠中,本已不抱希望,忽然抬眼,却看见不远处浮现一片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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