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亮的酒液伴着雪影缓缓倒入碗中,怀生端着碗去碰辞婴手里的,道:“先祝我生辰快乐,再祝我们除夕快乐。”
酒液温醇,甫一入口便觉遍体生暖,不愧是埋于春日的酒酿。
一碗酒没几口便见了底,怀生刚斟上第二碗,忽听身旁人道:“南怀生,说一声‘风起’。”
怀生愣怔抬头,下意识便照他说的,道了一声:“风起。”
话音落下,十五盏长命灯从枫香树里飘出,浩浩荡荡地飘向天穹,亮堂堂的光倒映入碗,把透明酒液染出霞色。
从前在出云居,怀生每逢过生,阿娘都要为她放一盏长命灯。后来在丹谷,应姗真人因时常闭关,总会错过她的生辰,自然也就无人给她放长命灯了。
修行之人本就不兴放长命灯,那是凡人才会求的,在涯剑山想放一盏长命灯还得下山去凡人城镇买。
怀生今年本就没打算要放长命灯,哪曾想辞婴竟替她记着了。
十五盏长命灯,这是把过往缺掉的长命灯都补上了?
怀生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一定是春酿太暖人了,她想。
她偏头去看辞婴,少年左脚支起,右脚懒懒散散垂在树枝下,正仰着头看长命灯。五官被落月灯照得很清晰,眉眼处的曲线深邃锋锐,端的是张寡情相。
可在涯剑山的每一日,都是他陪在身侧,不辞辛苦地教她练功,为她淬体。
觉察到怀生的目光,辞婴低下眼,挑眉问她:“怎么还不许愿?”
怀生乌黑的眼睫眨了两下,笑道:“那就许一个尽早开祖窍筑基。”
“这算什么心愿?”辞婴似乎很瞧不上这么小一个心愿,“若你还是这么拼命,明年便可顺利开祖窍。”
她每日在演武场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回万仞峰挥剑练功,接着又一刻不停地去洗剑泉淬体。等回到思故堂,还要熬夜研究各路功法,每一个时辰都掰着利用到极致。
就她这劲儿,辞婴都觉当初的五年之期立得太保守了。
怀生又是一嘴儿歪理:“我自己许的愿要自己完成,当然不能许太过遥远的心愿。”
将碗中酒一口饮尽,她复又将目光投向越飘越远的长命灯,轻声说:“多谢师兄。”
辞婴瞥她:“不是你说的吗?师兄照顾师妹,天经地义。”
大年初一这日,虞白圭刚结束弟子们的二十场挑战,便被自家师兄唤来了掌门洞府。
何不归端着茶盏问虞白圭:“师弟你不是说她至少要花两年才能排入前五的吗?莫不是她挑战你时,你手下留情了?”
虞白圭道:“她屡败屡战又进步飞速,我输她还真没手下留情。不过她进前五便进前五呗,她虽未开祖窍,但实力足够当律令堂的预备弟子了。”
何不归一脸无奈:“还不是怕这小丫头行事冲动,非要卷入当年之事。万一出什么意外,便不好了。”
虞白圭倒没觉得怀生想查当年之事有什么不对。
“这丫头聪慧得紧,心思也缜密,又甚好担心的?涯剑山的弟子本就该在千般磨难中成长起来,这不是师兄你从前常说的吗?怎么落在南怀生身上,你便如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她既顺利进入前五,师兄你便应当兑现你的承诺,让她接丁级任务。”
何不归长叹一声:“我自然不会食言,今日喊你来是叮嘱你一句,你给南怀生安排任务时,记得把她师兄安排上。”
虞白圭愣了愣:“不是师兄你说那小子的事我们都莫要插手,不能逼他执行宗门任务,也不能叫他过得不开心,一定要让他把涯剑山当作自个的家吗?说实话,我同木槿师姐都觉着那小子不是云杪师姐的私生子,便是你的私生子。”
何不归大怒:“私生子你个头!总之你如此安排就对了!”
于是二月二这日,怀生接到了她在涯剑山的第一桩任务。
一行六人从涯剑山出发,往属域内的安桥镇去。
安桥镇坐落在涯剑山西边,离得不算远,因这任务不算急切,领队的陈晔便也没催促,御剑大半日便会寻个落脚地休整,一行人到得第六日方抵达安桥镇。
“这次任务的内容你们都看到了吧,就是寻找两只消失了大半年的煞兽。”
陈晔一面啜茶一面指着窗外一条石桥,道:
“喏,那就是安桥。安桥镇便因这石桥命名,安桥镇位于朔冰原与中土的接壤处,朔冰原被桃木林侵蚀后,安桥镇便成了桃木林的接壤地。宗门在这里设了驻守地,每年都有不少筑基弟子驻守。朔冰原天气恶劣,安桥镇接壤的这处桃木林相对而言煞兽也少,便是有煞兽撞开乾坤镜,也只是些低阶煞兽。”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四名随行队友都朝窗外望去,唯独那位“沉睡的黎辞婴”始终面色淡淡地盯着另一扇半开的窗牗。
陈晔至今都没弄明白,为何这次执行任务会是他这个金丹真人跟随。参加丁级任务的都是筑基境大圆满的弟子,为免弟子执行任务时出意外,律令堂通常会派一名金丹真人一同前往。
陈晔合作得最多的便是燕支峰的周丕,还以为这次也是周师弟一同来,结果是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陈晔不由得把目光看向南怀生,心说黎辞婴会来应当是为了他家师妹吧,听说南怀生那快得诡异的瞬移术便是这位师兄教的。
也不知跟他混熟后能不能蹭一蹭这套身法?
陈晔的表情变得愈发可亲,给辞婴殷勤地添了半杯茶。
怀生打量着不远处的石桥,回头问陈晔:“需要先去驻地吗?”
陈晔摇头:“驻地前几日送来的资料你们都看过了,若是有新的线索,驻地弟子定会给我传音。”
依照驻地弟子传回来的消息和留影石的存影,这处驻地的乾坤镜去岁被煞兽撞开过两回,第一回 闯入了七只煞兽,第二回闯入了六只,每一回都有一只煞兽逃之夭夭,遁入了安桥镇。
驻守弟子修补完乾坤镜后立即去追,按说那煞兽乃凶残之物,一旦逃入凡人城镇,定会造杀孽,行踪自也难隐藏。
谁知莫说是杀人了,连家禽都好端端的。
弟子们在安桥镇认真排查大半年,居然一无所得,不得不疑心那煞兽已从安桥镇逃离,逃去了与安桥镇挨着的另几个凡人城镇。
那几个城镇不与桃木林接壤,虽无弟子驻守,却有结界,一旦有煞兽闯入,结界立即会发出警示。
然而除了安桥镇的结界发出过警示,旁的城镇皆是一派安宁,半点动静都无。
初宿研究着手里的一串糖葫芦,不紧不慢道:“也就是说,那两只煞兽要么死了,要么还藏在安桥镇。”
“不,”林悠从窗外收回目光,道,“煞兽如果死了,那便会化作一团煞气飘荡而出,驻守弟子定能发现,那俩煞兽一定还活着。”
怀生咬下一颗糖葫芦,看向林悠:“你从前不是也追踪过几只悄然藏身于山洞的煞兽吗?那些煞兽有何特征?”
林悠认真思忖,道:“说来那些煞兽与安桥镇这两只还真有一个共通处,那便是不伤人。安桥镇的我还没遇见暂且不表,但我从前捕杀的那几只与旁的煞兽有个很大的不同。它们的眼睛很有神韵,像是有了——”
林悠微微眯起眼,像是在追忆也像是在斟酌恰当的措辞:“理智,对,就是理智。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眼花了,毕竟它们看向我时,我的剑已经出鞘。”
桃木林里的煞兽皆是嗜杀之物,一双眼珠子血红,只有战斗的本能,毫无理智可言。
陈晔说定然是林悠看错了,林悠未反驳,想来也是觉着自己看错了。
怀生却忽然想起被斗篷人抓去桃木林的那一夜。
那只追杀她与辞婴的鸡兽,曾经充满歉意地望了她一眼,之后便像是寻死又像是为了替他们挡下老树妖的一击,竟迎头撞向老树妖,被拍成了一团血花。
还有那只老树妖。
都说桃木林的妖植与煞兽一般可怖,皆是嗜杀之物,但那只老树妖非但没有伤怀生,甚至还保护了怀生。
如今再回想,那老树妖与旁的妖植也有不同。它周身并非全是稠墨般的煞气,树心处还存有一团指甲盖一般大的淡绿莹光。
怀生下意识看向辞婴,恰好他的目光也从窗外转了回来。
似是猜到她想说什么,辞婴点了点头,道:“那只鸡兽最后看向我们的目光,的确像是启了智。”
见其余几人一脸好奇,怀生便说了他们在桃木林遇到的那只鸡兽。
松沐若有所思道:“倘若这些煞兽能启智,那便棘手了。莫非是因着这缘故,桃木林这些年的高阶煞兽才会不断增添?”
众人闻言,神色俱都沉了下来。
辞婴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淡淡道:“那家伙,要不要我去处理了?”
怀生顺着他目光看去,摇一摇头:“不用,他爱跟便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