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短短十数年,昔日那两个任由他人生杀予夺的小娃娃竟成长到如斯地步。涯剑山后继有人也,假以时日,元剑宗作为苍琅第一宗的地位说不得要拱手相还了。
  面具人心中千思百转,身影却是越掠越快。正当他即将遁入桃木林深处时,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虫吟声。
  他身形霎时一顿,目光锁住对面那片诡异的黑雾,圆月弯刀“铮”一下出鞘。
  刀光所过之处,密密麻麻掉落一大片虫尸。
  面具人恍然一笑:“我说那几个小娃娃为何非要拼命留下我,原来是为了等你来。辛觅,你从前的剑法乃是我与你师姐亲自指点的,你真以为你能杀我?”
  说话间,他的目光朝周遭扫掠一圈,又道:“崔云杪呢?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亲自手刃我的,怎会交由你来?”
  “杀你这样的小人,我来便可。何须脏了师姐的手?”
  一道清冷声音从云雾后传来,随着她这一声话落,那片稠如浓云的黑雾一分为二,露出藏在里头的身影。
  来人一身玄色法衣,脖间戴一个灵息阴冷的铜铃项圈,挂在上头的九颗铜铃并未随着主人身动而发出响声,沉寂得犹如死物。
  她身旁那两片嗡嗡作响的“黑雾”弥漫着无数蛊虫,在她现身后,蛊虫潮水般涌入那九颗铜铃里。
  虫吟声一歇,天地间便只剩下萧肃的风雪声。
  辛觅看着面具人,声音愈发冷然:“你竟敢结婴!”
  面具人淡淡一笑:“每逢不周山开,崔云杪都要阻拦我离开苍琅。一年年拖下来,炎师侄这具肉身的寿命自也到了头。不结婴,难不成眼睁睁地等死吗?不过,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倘若崔云杪没有在不周山拦下我,不必你们动手,我也早已化作了一捧齑粉。”
  辛觅长眸微眯:“什么意思?”
  说话间燕支剑已然出鞘,朝面具人袭去。
  面具人笑而不语,身形灵活地避开辛觅的剑锋。觉察到辛觅项圈那九颗铜铃不知何时少了两颗后,他面色微变。
  涯剑山律令堂首座、燕支峰剑主辛觅,在涯剑山一众真君里,她的剑术勉强只能排个第五。
  然而她能牢牢坐稳律令堂首座的位置,靠的却不是剑术,而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巫蛊术。
  她铜铃里的每一只蛊虫皆是剧毒之物,同桃木林的阴煞之气一样棘手,轻易便能杀人于无形。
  果不其然,面具人下一瞬便听见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吟声从脚腕处传来。
  他提身一跃,祭出一只青色小碗挡在身前,同时刀剑双双出鞘,剑光朝向辛觅,刀光绞杀蛊虫。
  只听“叮铃”两声,两枚铜铃飞回辛觅项圈。
  瞥见那只折腰碗,辛觅眸中冷怒之色愈甚。燕支剑发出冷厉清啸,狠狠劈向那只玉碗。
  玉碗先前已吞过一道元婴境剑气,此时被燕支剑一劈,底部立时出现一道裂缝。
  辛觅微微一惊,折腰碗乃是天品法宝,怎会一剑便裂开?莫非先前已经吞噬过剑气了?能让他不得不用折腰碗护身,他此刻定然虚弱!
  项圈一动,七颗铜铃尽出,无声飞向面具人。
  辛觅正要乘胜追击,浓雾里忽然奔来五道人影。
  面具人横剑挡住七颗铜铃,收回玉碗,对匆匆赶来的斗篷人道:“替我拦下她。”
  五名斗篷人面戴或笑或怒的武将军面具,俱是丹境大圆满的修为,闻言便手执长刀,攻向辛觅,招招皆是悍不畏死的攻势,竟成功地将辛觅困住了片刻。
  面具人再不恋战,回眸看了眼那几名小辈消失的方向,吞服一颗丹药后便往西掠去。
  待得辛觅将五名斗篷人一一斩杀后,面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里。
  她沉下面色,正要放出蛊虫追踪,数百里外的乾坤镜蓦然亮起一道白光。白光深处,一眼灵力漩涡翻涌成潮,引得安桥镇的乾坤镜轻轻颤动,竟有了不稳的趋势。
  有小辈在破境!
  安桥镇乃灵气稀薄的凡人城镇,非进阶良地,需得有人掠阵。
  辛觅当即便有了决断,颈上项圈一转,摄回七颗铜铃的瞬间,人已飞快朝安桥镇掠去。
  安桥镇驻地里,十名涯剑山筑基弟子怔怔望着前头那面幽蓝结界,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
  一个弟子忍不住问道:“方才许师叔是说那位师叔要筑基的对吧?我没听错吧?”
  他身旁的弟子愣愣点头:“我听见的也是筑基,但谁家弟子筑基需要这么庞大的灵力潮?”
  他们又不是没筑基过,还是在宗门灵力最馥郁的地方筑的基,引来的灵力连这里的数十分之一都不到。
  要知道这里可是灵力最稀薄的安桥镇!
  说起来,这位师叔的运气也太背了,居然挑在安桥镇筑基。若是换个灵气馥郁点的地方,她能引来的灵气少说能翻个两倍呢。
  驻地弟子才刚发了会呆,边上那位头戴羽冠的师叔立即就催促道:“发什么愣,快继续布置聚灵阵!”
  众弟子诺诺应是。
  陈晔边催促边将身上最后一点灵石都掏了出来,见林悠把一件不怎用的法宝也丢入聚灵阵里,他想了想,也开始搜刮用不上的法宝。
  一边掏一边碎碎念:“南怀生,等你顺利进阶后本师兄再跟你算账,出去打架竟然不叫上我和林悠,真不够意思!”
  两刻钟前,他与林悠喝酒喝到一半,忽然就收到了初宿的紧急剑书,道南怀生要开祖窍筑基,让他们过来布阵。
  结果来了才知道,他们三人出去打架竟然没叫他与林悠!
  三人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沾染了血渍,南怀生身上的血最多,面色青白交加,不像是要破境,倒像是受了重伤,看得陈晔也顾不得算账了,忙里着慌地布起阵来。
  刚布下一个聚灵阵,便见黎辞婴身上漫出一片幽蓝火焰。那片幽火落地成阵,将他与南怀生死死隔绝在众人之外。
  陈晔有些担心,放出灵识想看看南怀生的情况,谁知灵识一碰到那片幽火,竟瞬间便被烧没了。
  若非他当机立断切断灵识,灵台高低也得受个小伤。
  他抬眸看向半空,只见那漩涡眼上头的灵力潮狂风大作,宛如一条水龙滂滂涌入幽蓝结界里。
  陈晔不禁喃喃道:“这开祖窍的动静比当年的许初宿和松沐还要惊心动魄,也太夸张了吧!也不知南怀生如何了?修士开祖窍时,灵力灌体,虽说会有些疼,但也极舒爽的。应当还好吧。”
  怀生没觉着舒爽,只觉得热。
  眉心那团火烧得愈来愈烈,灵气灌入时带来的清凉之感只维持片刻便消失,杯水车薪一般,完全无法扑灭那团火。
  及至一道幽冷的灵力从眉心传来,贯穿四肢百骸,方觉那愈发高涨的灼热感稍稍褪去了些。
  怀生贪婪地汲取着这点幽冷,双手无意识地握住辞婴点在她眉心的手指。
  少年狭长凤眸一瞬不错地注视着怀生,神色愈来愈沉。
  不够。
  供她开祖窍的灵力远远不够。
  辞婴望了眼绑在手腕的墨绿发带,灵识微动,将星诃从他从灵台丢了出来。
  “出阵!”
  说完这话,他将一只青色小碗和重水剑抛向阵外,抹去上面的灵识,给初宿和松沐传音道:“挡劫雷。”
  星诃听见这话,又见那根墨绿发带正在慢慢脱离辞婴手腕,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骇然道:“黎辞婴,你疯了吗?!你竟然要用你的仙元为她开祖窍?!”
  第39章 赴苍琅 谁是你师兄了?
  星诃一句话刚吼完, 便被辞婴丢出了结界。
  辞婴连同他废话的工夫都无,他在桃木林连挨几道天雷,又接连用了好几回临字诀,体内灵力荡然无存, 只能冒险动用仙元替她开祖窍。
  修者开祖窍, 吸纳的灵力越多,灵台便会越浩瀚。相传这诸天万界, 上至九重天域, 下至凡人修界,皆是创世祖神灵台所化。
  怀生元神强大, 开祖窍时需要的灵力自也惊人。
  手腕中那枚谪仙令愈渐灼热,九枝图腾一枝一枝亮起, 待得九根长枝都亮起后,头顶霎时惊雷滚滚。
  辞婴右手骈指点向怀生眉心, 左手五指微屈, 在自己的眉心处缓慢勾勒一个气息古老的法印。
  明明不曾恢复全部记忆, 但他结起这个法印来却是手法熟稔。
  当一团指甲盖大小的仙元从灵台一点点拖出时, 密密匝匝的刺痛铺天盖地袭来。
  辞婴那张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愈发苍白,细密冷汗从额角渗出, 喉头一点腥甜叫他忍不住轻咳几声。
  那团雪白剔透的仙元犹如日焰下的冰晶,一缕缕极灵动的冰蓝色光髓游荡其中,望之便觉仙力充沛。
  辞婴心念一动, 仙元便缓缓飘向怀生眉心。
  仙元一入祖窍,怀生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仿佛幼时坐在阿爹肩上看夜空中的烟火一般,一团团焰火炸出满天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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