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就在这时,石门“吱嘎”一响,六道人影鱼贯而入。
应栖禾是镌刻苍琅历史的一块碑石,便是在五大宗的宗主面前,也是德高望重之辈,何不归等人同时执了个晚辈礼。
“见过应前辈。”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开始罢。”应栖禾手朝旁边一伸,摄过一只火光黯淡的魂灯,揭开贴在上面的符箓。
这是炎危行的魂灯,灯芯中困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是尉迟聘。
“他的神魂已与兽魂相融,有兽魂相隔,魂梦石无法摄取他的记忆。”应栖禾看向辞婴与怀生,“不知二位可有法子读取他的记忆?”
尉迟聘冷漠地睁开眼,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笃定了无人可以搜他魂。他掀眸看向何不归几位宗主,只是匆匆忙忙的一眼,便叫他面上的笑意一凝。
“崔云杪呢?”这话是对着何不归问的,“我以为她会亲自来给我一个痛快。”
何不归沉默不语。
尉迟聘打量着他,突然“嗤”地一笑:“她已经陨落了?”
这个在剑影阵中依旧淡定的青年终于失去了他的从容,怒意一点一点攀上他苍白扭曲的脸。
“我本可以助她渡过化衰期活下去,一同飞升上界!你们为何不信我?宁肯守着一个终将毁灭的天地,也不愿去开辟一条真正的活路!一个已经被舍弃的修仙界,你们真以为能起死回生?”
尉迟聘的质问从魂灯传出,言语间的怒火跃然纸上,但却无一人回应他。怒意很快从他面上褪去,他疲惫地闭上眼。
辞婴注视着与尉迟聘融为一体的几只兽魂,沉吟道:“我若是施展读魂术,他的神魂撑不过一息便会消散。”
怀生思忖片刻,也道:“我这里有一缕初宿给我的红莲业火,兴许能将兽魂剥离。但他神魂与兽魂融合得太过彻底,只怕兽魂一剥离,便会即刻陨落。”
应栖禾对此早有预料,闻言也不觉失望,颔首道:“那便试一试罢。”
“不必试了,我在我的神魂下了一枚禁制,兽魂一旦剥离,我这点残魂会立即自爆。”尉迟聘心狠手辣,对自己同样如此,“应前辈若不想陪我一起死,最好别轻举妄动。”
应栖禾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又听尉迟聘道:“你们不过是想知道曾经出现在苍琅的漩涡通往何处,我嘴中的上界又是何处。你们宁肯死在苍琅也不去那地方,说与你们听又何妨。”
尉迟聘始终闭着眼,神色再不见一星怒意,平静道:“这两处都是同一个地方。”
尉迟聘手段尽出便是为了谋求一线活下去的机会,如此爽快便开口,倒是叫众人颇为意外。
辞婴冷不丁问道:“可是一个遍布凶兽和死怨之气的地方?”
尉迟聘霍然睁眼,道:“你果然知道这个地方。没错,就是一个凶兽统治,死怨之气弥漫的界域。那界域没有灵气,也没有日月星辰。天如泼墨,地似焦土。但是!”
尉迟聘的声音陡然一扬:“那里有人族修士!那些人族可与凶兽和死怨之气共存!”
辞婴眸光微动:“你看到了人族?”
“没错。”尉迟聘道,“萧凌云被兽魂吞噬,他的神魂里有那只兽魂的记忆片段。为了收服我,他曾给我看过一些画面,我很确定,那是人族修士。他告诉我,苍琅便是飞往那个界域,最终会成为那个界域的一部分。人族想要存活,须得学会吸食兽魂修炼阴煞之气。”
辞婴像是想到什么,唇角冷漠扬起,道:“你们看到的不是人族修士。”
“不是人族还能是什么?”尉迟聘死死盯着辞婴,道,“他们生了一张人族的脸,穿着人族修士的法衣,用的是人族修士的法宝,你说他们不是人族?”
辞婴居高临下地俯视尉迟聘:“它们是什么,你还不配知道。”
“你非我苍琅修士,你的话我不会信,我只信我亲眼看见的一切。” 尉迟聘平静一笑,他看着五宗宗主,“唯有我说的这条路方能让苍琅存活,你们亲手将这条路断了!”
话音落,他双目一阖,只见灯芯火光一黯,竟是自行碎掉了最后一点残魂。
尉迟聘今日难逃一死,他自行碎魂反而要少受罪。只他诡计多端,应姗往魂灯里接连打了几个灵诀,确保他死得不能再死,方将魂灯归还何不归。
“何掌门,炎危行的魂灯可送回涯剑山了。”
元秋临眸光复杂地望了望魂灯,以她对尉迟聘的了解,他之所以撑着不死,不仅是为了一线生机,还为了见云杪师姐一面。可惜云杪师姐走得决绝,连一面都不愿给他。
她身旁的长天宗宗主祝绫戈目光炯炯地看着辞婴和怀生,心道涯剑山这运道也没谁了,两个都是他们涯剑山的弟子。
她有一肚子话要问,却又不敢出声,唯恐冒犯了他们。
应栖禾道:“五位宗主可定好了的闯山人大比的日子?”
何不归长袖一拂,收起炎危行的魂灯,道:“五年后的三月初九,各宗门依照惯例送来参选的弟子。”
应栖禾想了想,颔首道:“早些定下也好,如此便可早日去东陵参加秋狩。方才尉迟聘所述,应姗会发剑书给余下的八宗三世家,今日便到此罢。”
她疲惫地躺回棺椁,一个法阵从她身下飞出,只见白光一闪,她与她栖身的棺椁同时消失在灵冢。
尉迟聘所看见的那个界域,在场的五个宗主无人不好奇。但应栖禾不问,他们自然也不能开口问。
问了又有何用?他们是人非兽,苍琅人族宁死也不做丧失人智的煞兽。
何不归第一个离开灵冢,“我先回涯剑山,你二人可在丹谷多逗留一些时日。”
元秋临、见灯大师冲怀生长鞠一躬,飘然而去。祝绫戈望着师兄妹二人欲言又止,拱手一鞠躬后,到底是带着一肚子问题离开了。
最后离开的是裴朔,他一袭绯红长袍,这颜色鲜艳的合欢宗宗主服穿在他身竟风雅至极,站在应姗身旁宛若一对璧人。
他对怀生温和道:“若是头疾又犯,可来合欢宗寻我,我让封叙给你弹《天音诀》。”
言罢又看向应姗,一字一顿道:“应师妹保重。”
应姗眼睫半垂,回道:“裴师兄保重。”
裴朔默然半晌,终是轻轻一颔首,消失在灵冢。
应姗在他离去后方缓缓抬起眼睫,对怀生道:“来我丹室,我给你检查一下。”
从前怀生只要修补完乾坤镜或是闭关出来,应姗总要给她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这次也不例外,怀生一到丹室,便跟幼时一样乖乖闭上眼,由着应姗的灵力游走在自个的经脉。
丹室外,丹堂长老毕恭毕敬地跟在辞婴身后,道:“真人可要老叟带你在丹谷转转?”
辞婴略一思忖,便道:“劳驾大长老带我去她常去的地方。”
丹堂长老乐呵呵道:“小怀生是我与族长看着长大的,她最爱去的地方你可问对人了。除了丹堂和灵冢,她常去的地方有演武堂、春草阁还有紫玄洞涧。紫玄洞涧小应芸正在里头淬体,暂时封禁了。我先带你去演武堂看看,演武堂里的排名榜还有小怀生的名字。”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丹堂,两刻钟后,应姗收回灵力,道:“不错,原是怕你进阶太快根基不稳,倒是我多虑了。进阶丹境后,头疾犯得厉害吗?”
怀生想了想,道:“还好,我能忍。”
应姗听她这么说便知是疼得厉害的,微微蹙眉,道:“实在疼得厉害便去合欢宗,难得有能叫你缓和头疾的法子,裴师兄定会尽全力缓解你的痛楚。”
怀生听应姗提起裴朔,便趁机凑到她近前,问道:“我在裴宗主那里看见了一个丹炉,那丹炉有应家的族徽,可是师伯你给他的?”
应姗一怔,抬眼看了看怀生:“那是我许多年前遗落在明水流音台的丹炉。”
怀生又道:“师伯你怎么不要回来?”
应姗抿了抿唇,她试过要回来,只是裴朔不肯归还,反而从他的本命琴里扯下一根琴弦赠她,说是礼尚往来。
一张瑶琴七根弦,唯有一根是明水派修士的本命琴弦。裴朔扯下的便是那一根,不仅攻防皆备,还可复拨他弹过的所有曲子。
如此珍贵之物,应姗自是没收,但也没再讨要她的丹炉。
应姗取出泡茶的茶具,面不改色道:“左右不过是个丹炉,丹谷多得是,不拿回来也无妨。”
她说话时声音毫无波澜,面色也平静,看不出半点动情的端倪。但方才裴朔在灵冢离开时,怀生分明看见应姗师伯的眼睫颤动了下。
她与裴朔之间断不是流水有意而落花无情。
怀生打开天窗说亮话:“师伯你明明喜欢裴宗主。”
应姗被怀生戳破心意也不见局促,慢悠悠地泡起茶来,待得茶好了,方给怀生斟上一盏,道:“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他的使命。我是应家的族长,也是苍琅的修士,守护苍琅延续丹谷的传承便是我的使命。于我而言,情爱只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