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封叙长眉一扬, 顷刻便将目光望向隔壁屋子——那里是南怀生疗伤的灵池。
  他散出一缕神识探入隔壁屋子,结果神识刚过墙便被一缕幽火灼烧殆尽。
  封叙忙切断那缕神识,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里的玉棋。少顷,他撂下那枚玉棋,对白骨道:“看好家。”
  话落,神识沉入祖窍,只见漫天飞舞的桃瓣中,一株古老的桃树无声静立,上头桃花簇簇盛开,如云似火。
  封叙缓步迈入树中,脚下登时多了一条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的光道,光道之上飘着一个个光华流转只有巴掌大的圆球,那是天地生灵的太虚之境。
  一个又一个光球与他擦肩而过,封叙循着方才捕捉到的气息,目不斜视地游走其中。
  倘若他没有认错,空间扭曲时所泄露的气息正是诛魔剑的主人、北瀛天少尊白谡。
  是谁将南怀生的神魂摄入白谡的太虚之境了?
  月华如霜,凉风吹皱一池静水。
  怀生垂目看着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见过这张脸。
  就在师兄的记忆里,那位在逼仄潮湿的巢穴中抱住他的美人仙子,顶着的便是这张脸。
  怀生不解地眨了眨眼,水中的美人也跟着眨了一下眼。她顿了顿,下意识就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孰料这具身体竟沉重无比,竟是没法随心所欲地操控。
  眼见着僵硬的身体慢慢往水下沉,怀生忙凝神挪动四肢。好在残留在这身体里的意识本就有到岸的指令,费了好一会儿工夫,勉强控制住这具身体顺顺利利地上了岸。
  此时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如同湿透的绸缎,湿漉漉地垂至脚踝。怀生望了望掩在乌发中的身躯,只见一身肌肤光滑似玉,犹如雪魄月魂,十分惑人。
  这不是她的肉身。
  她在雷劫中落下不少伤,右掌的虎口处还有数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乃是硬接少臾那一剑所致的。短短一夜的工夫,这些伤口不可能消失。
  是幻境?
  苍琅宗的灵池里有幻阵?
  不,不对。倘若这是她的幻阵,她怎会是这样一副面孔?
  正思忖着,突然一道剑鸣声由远及近,一倏忽间便来到她身前。怀生下意识运转灵力,却惊觉这具肉身居然没有分毫灵力。
  雷霆剑势轰然而至,怀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遍体漆黑的神剑劈向她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树影朦胧处冷不丁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诛魔!”
  怀生这才注意到立在树下的那道身影。
  锋锐的剑气无声割开她的皮肤,一滴血珠凝于眉心。隔着那柄熟悉的神剑,怀生眸光微动,看向剑的主人。
  那人一身霜白,长身玉立,面容俊雅至极,一双冰冷得仿佛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正静静看着她,眉心处霍然一道乌黑的血线。
  四目相对,怀生只觉那双眼黑沉得惊人,像暗夜中的妖海,轻轻一搅,便能掀起滔天海浪。
  她忍不住皱眉,竭力克制那步步行向他的本能,强行顿住脚步,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白衣修士无声凝视着她,目光如刀刃,寸寸擦着怀生的眉眼而过,叫她禁不住警铃大作。
  须臾,白谡拾步向她,随着他步履逼近,周遭光影扭动,波光粼粼的冥渊之水刹那间远去,乌云般的树影一点点漫上怀生,仅仅片刻工夫,怀生已经立在了扶桑木之下,与他只隔一剑之距。
  白谡垂目看她,慢慢握住诛魔剑剑柄,“锵”一声将诛魔剑归鞘。
  风从冥渊之水吹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霜白长袍无声起落。
  就在怀生以为他只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幻象时,他忽然开口了:“白谡。”冰冷的声线有着掩盖不住的沉哑阴郁。
  白谡?
  北瀛天的那个白谡?
  怀生心神猝然一凛,脑海深处如有惊雷炸响,灵台在这一刻竟痛到了极致。
  冷汗从她额角渗出,一个念头从她脑中快速闪过,怀生奋力压住来势汹汹且还变本加厉的头疾,问道:“我,是谁?”
  这一声问出,白谡似乎恍惚了一瞬。
  风声渐歇,水面上的涟漪无声散去。天地寂然,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故事的最开端。
  白谡定定注视怀生的眼,缓缓道:“扶桑,你是扶桑。”
  ……
  封叙停在一个清辉熠熠的光球前,温声笑道:“找到了。”
  一片桃瓣从他眉心飞向光球,太虚之境内,扶桑木静寂的枝叶剧烈摇晃,金石声簌簌,从树缝漏下的月光竟一丝丝扭曲了起来。
  有人在闯他的太虚之境。
  白谡心有所感,诛魔剑轰然出鞘,劈向扶桑木上空的皎洁圆月,圆月中凝着一点红,正是一片桃瓣。
  两股磅礴的力量无声较量,赤红桑叶簌簌坠落,冥渊之水翻腾奔涌,空气中突然现出一个又一个针尖大小的黑洞,黑洞“腾”一下化作一根根狭长的裂缝,刹那间遍布了一整个天地,罡风从裂缝灌入。
  无数剑气从诛魔剑爆出,悍然抵挡着外来的力量,却拦不住太虚之境崩塌的趋势!
  面对这即将四分五裂的天地,白谡面无波澜,不曾回头看过一眼,浓黑的眼珠始终倒映着怀生的脸。
  狂暴的风震得天地震颤,但他身前的少女却仿佛置身在风暴之外,没有一片叶一缕风能伤到她。
  白谡抬手点向她眉心,动作迅疾如电,怀生想偏头躲开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那股桎梏着她的力量突然弱了下来,她沉下眉眼,灵识沉入祖窍召唤苍琅剑。
  白谡指腹碰上怀生眉心的瞬间,一缕剑气在怀生指尖凝聚成型,刺向白谡眉心。
  “轰!”——
  太虚之境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虚空!漆黑的冥渊之水、月夜下的参天古木以及树下的白衣神君刹那间消失!
  怀生猛吸一口气,在温热的汤池坐直了身。池水荡起层层涟漪,揉皱了倒映在水中的一张芙蓉面。
  怀生盯着水面倒影,下意识摸向眉心,那里竟多了一枚火焰图腾。
  方才白谡触向她眉心时,一股冰冷霸道的神力从他指腹涌入她祖窍,为了在她神魂留下烙印,他甚至不躲她的剑气,硬生生扛下她的那一剑。
  她眉心的九枝图腾就要浮现之时,一缕熟悉的幽寒之力从无根木虚影里飞出,替她挡住了白谡侵入的神力。
  怀生摩挲着眉心的图腾,眼中流露出一丝眷恋。
  这枚火焰图腾是辞婴留给她的神力,离开苍琅的那一日,他将她推向不周山时便悄悄往她灵台注入了这缕神力。
  或者该说,是他的真灵。
  神族得天地造化而生,神力天授,真灵便是神族的神力之源。辞婴给怀生留下这一缕真灵,便是为了遮掩她的九枝图腾。
  怀生将灵识沉入祖窍中的无根木虚影,透过那道虚影,她看见了静静矗立在苍琅的那道树影。
  明明他不在她身旁,却还是用他的方式在默默守护着她。
  出神片晌,怀生从灵池出来,撤掉结界,端坐在洞府里等待来客。
  一个时辰后,她的洞府果真迎来了一人。封叙上下打量怀生一眼,有些意外于她竟毫发无损,笑着问道:“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方才打破白谡幻境的果然是封叙。
  在她身边能及时察觉到她的异样且还能破开一个上神幻境的,除了他这个太虚天少尊,不做他选。
  怀生开门见山道:“你与白谡也有私怨?”
  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神君眼下瞧着不大妙,原本昳丽俊美的面容褪去了所有血色,气息更是虚弱,像是大病了一场。
  他在红衫谷便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方才轰碎白谡的幻境想必也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若不是与白谡有私怨,怎可能会如此拼命?
  封叙嗤一声笑了:“战神白谡乃是九重天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我与他不曾有过接触,何来私怨?”
  他说着打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摇了起来:“当然,他与太子少臾乃是至交好友,看在少臾的份上,我给他下下绊子便当是日行一善了。不过今日我会出手,乃是为了给你解困,毕竟我欠你一份因果不是?总不能冷眼旁观你在白谡的太虚之境中被杀。”
  “太虚之境?”捕捉到这四个字的怀生眉心不由得一锁。
  “你不知道那是白谡的太虚之境?”
  封叙挑一挑眉,露出个意外的神色,紧接着便好脾气地解释道:“太虚之境乃是天地生灵的本我之心,任何心魇、恶念、执念在太虚之境中皆会无所遁形。我们太虚天的使命便是诛杀所有被魇魔吞噬而堕魔的生灵。”
  魇魔?
  怀生眸光一动,想起幻境中白谡不由分说劈向她的那一剑,他是将她当成魇魔了?
  幻境中的那具身体似乎有着特定的指令,连她都无法控制,若不是封叙将幻境轰开一条裂缝,她恐怕只能依照那身体的指令行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