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坠地的动静惊醒了无数只正在沉眠的凶兽,黑暗中猝然亮起一双双血红眼珠,朝他们森然望来。
是陨界。
怀生眉心一皱,一串阵石从她掌心飞速抛出,电光石火间便布下一个隐匿气息的法阵。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就处在两座山脉的交界处。这里的山体不知被阴煞之气侵蚀了多少年月,已生出如苔藓般粘腻的触感。弥漫在鼻尖的气息阴冷潮湿,带着腐朽的气息。
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
苍琅界的桃木林便是如此,只是苍琅界尚存一息生机,没有彻底寂灭成陨界,弥漫其中的阴煞之气自是要淡薄不少。
这陨界已经没有活物,彻彻底底沦为煞兽蚕食的地界。
看来漂浮在深渊里的空间缝隙全是被放逐到荒墟来的陨界,想起那一线惊鸿一瞥的清光,怀生面色不由得一沉。
若她没猜错,方才与她擦身而过的那道空间缝隙连着一个尚未完全寂灭的放逐之地。
那里还有人活着,就像曾经的苍琅一般。偷袭她的那只凶兽跟侵入苍琅的穷奇凶兽一样,乃是将煞气带入人界的“受阵之眼”。
眼下这片放逐之地已被吸入荒墟,无法再劈开一条回去人界的通道。即便有人活着,也只能绝望等死。
这片深渊里,还有多少这样半死不活的放逐之地?
思忖间,怀生鼻尖慢慢渗入一丝血腥味,她偏头看着昏迷在地的神君以及被他紧紧扣住的手腕,眉心不禁皱得愈发厉害。
遁入这处空间裂缝之时,他们与数不清的空间裂缝擦身而过,空间之力摧枯拉朽般从四周挤压而来,白谡将她禁锢在怀中,独自扛下了那些暴戾的力量。
他本就受了那巨兽一掌,坠入这处陨界后,当即便昏了过去。只是他昏迷归昏迷,锁着她手腕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怀生这具肉身勉强进阶至上神之躯,但与白谡这位天尊相比,她的肉身之力依旧要弱不少。倘若不是他挡下那一掌且扛下所有空间之力,她这具肉身怕是要毁一半。
附着在地面的碎沙砾冷不丁窜动至半空,犹如地龙翻身一般。
怀生掀眸望向法阵之外,只见无数从沉睡中苏醒的凶兽朝他们飞快奔来,沉寂的山林登时被踩踏得飞沙走石。
陨界里没有灵气,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先疗伤,尽快离开此地。
奔腾而来的凶兽速度极快,须臾之间便撞碎了怀生落下的隐匿法阵。与苍琅那些毫无灵智的煞兽不一样,这些凶兽显然是开了灵智,竟能一眼便找出阵眼所在,以蛮力轰破阵眼。
轰碎法阵后,那一双双血红兽目现出诧然之色,似是惊讶于法阵里竟然没有它们狩猎的猎物。
怒吼声登时响彻天地:“搜!”
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洞里,怀生收回神识,在洞口处插入九把阵旗,旋即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血落入阵眼。
方才落下的隐匿阵乃是苍琅最常见的四极天阴阵,能被轻易破开,可见这些下界法阵到了陨界根本没法派上用场。
怀生刚刚抛出的阵旗是庆忌神官特地为她准备的九雷布阵旗,从前她率领战部时最爱用的便是这布阵旗。
不仅能隐匿气息,还能在凶兽闯入之时落下雷电之力诛杀凶兽。
见数十只凶兽过洞口而不入,俨然是察觉不到她与白谡的气息,怀生再不耽误,凝神运转春生之力疗伤。
就在怀生入定疗伤之际,一艘亮着光盾的战舟飞快闯过漩涡,直直坠入深渊。
来自深渊的虚空裂缝犹如风刃,不片刻便在光盾切开一道道细长的罅口。空间之力排山倒海般灌入,硬生生撕开光盾上的罅隙,朝甲板里的三位天神碾去。
勉力操控着战舟的浮胥面色苍白、冷汗如浆,显然是异常吃力。作为战主,他不是头一回操控战舟,却是第一回 面对这么多的空间裂缝。
这些错乱失序的裂缝带来的空间之力能将天神轻易碾压成肉泥,眼见着光盾上的裂口愈来愈大,一片幽蓝色火焰“腾”地覆上光盾,一点一点填补光盾里的罅隙。
“继续往下探。” 辞婴冷着声道。
他的声音并不轻松,将重溟离火融入光盾后,来自外部的空间之力悉数压在他身上。若非他的肉身强度异于寻常天神,此时怕是要落下重伤。
可绕是如此,他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依旧是现出了皲裂之痕。
浮胥看他一眼,皱眉道:“你当真确定她就在下面?”
“是。”辞婴冷静应道。
能将她无声无息弄走的,只可能是这片正在形成的“新天地”的意志。
见他如此笃定,浮胥不再多问,聚精会神操控战舟慢慢潜入深里。有辞婴替他承担来自外部的倾轧之力,原先摇晃不止的战舟渐渐稳定。
随着战舟逐寸下沉,辞婴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他却岿然不动,冷肃的面庞没有显露半分痛色,只一动不动地盯着深渊之底。
一阵温暖的雨雾朝辞婴和浮胥兜头飘落,两位神君神色一怔,朝正在打量深渊的绛殊望去。
“孟春天尊的大徒弟望涔上神是我胞妹,这是她教我的春生之术。你们安心寻找南仙子,我来给你治伤。”
绛殊不知辞婴已经晓得她就是怀生真正的师姐,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崇栾木虽无复生之力,但疗愈之力不比生死木弱,带着崇栾木神力的春生之术一落下,辞婴和浮胥的面色肉眼可将地好了起来。
辞婴颔首道:“多谢。”语气里毫无半点戒备之意。
“黎渊少尊不必客气,如今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合该齐心协力找到南仙子。”
绛殊一面说,一面观察漂浮在战舟外的空间裂缝,凝重道:“这些空间碎片究竟从何处来?嘶,这数量也太多了吧!”
说话间,她目光突然凝在几道闪烁着微芒的空间裂缝里,清澈的眸子慢慢瞪大:“这几处空间裂缝的气息怎么——小心!”
最后一字尚未落地,将将稳定下来的战舟猛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巨力狠狠冲撞!
只见九道如发丝般纤细的空间裂缝不知何时竟融合在一块,化作一眼风涡,电光石火间便将一整只战舟吞噬,坠入陨界中!
辞婴和浮胥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战舟坠地的瞬间,两位神君竟同时昏了过去。
正在给他们施展春生术的绛殊虽好一些,却也难受地摔落在甲板,狠狠撞入板壁,鲜血从唇角溢出。
失去控制的战舟散去光盾,绛殊顾不得其他,飞快落下一道结界,沉着打量起四周。
突然她目光一凝,冷静自若的神色刹那间消散。
只见一块界碑无声立在战舟前头,上面雕刻着三个古朴篆字:春晷界。
界碑之下静静匍匐着一道庞大的黑影,赫然是另外一艘天墟战舟!
此时战舟里空空落落不见半道人影,少臾、灵檀、莲藏、鹤京还有垣景五位天神竟齐齐消失了!
诡异的静谧中,辞婴缓缓睁开了眼,黑暗里弥漫着阴冷的雾气。
辞婴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地。只觉头疼欲裂,仿佛下一瞬祖窍便要炸开一般。
他忍着剧烈的头疾快步前行,总觉着自己把什么异常重要的东西给遗忘了。
然而黑雾弥漫,他迷失其中,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诡异的浓雾。他正要沿着原路返回,阒暗的夜空冷不丁一动。
一双巨大的犹如漩涡一般的“眼”在天穹无声睁开,从穹顶漠然看向他。
漩涡里涌动着数之不尽的人魂,一张张或痛苦或麻木或惊惧的面孔挤得变形,正痛苦哀嚎着,凄厉的声音刺得辞婴头皮发麻,只觉头疾愈发厉害起来。
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火。这时,九株神木与一道纤细的青色身影凌空而落,悬于穹顶之上。
瞥见那道身影,辞婴目光一颤,竟生出一股慌乱之意。他飞掠而上,风驰电掣般朝着那道身影奔去。
神力汩汩涌出,他身形若电,然而不管他奔掠得多快,他始终无法靠近那道被神木环绕的青色身影。
辞婴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就见她红唇一张,一道箴言从她口中落下的瞬间,九株神木霍然成阵,巨大的阴阳鱼太极阵在她脚下缓慢转动。
她平静立于阵眼,眉心慢慢亮起一枚九枝图腾。随着神力从她眉心涌出,黑雾一点点被驱逐,原先死寂沉沉的天地像是劈入了一道日焰,竟慢慢亮起了一点曦光。
日焰灼烧着两眼漩涡,与漩涡一同湮灭的残魂竟化作一缕缕因果孽力缠绕在她身上。随着漩涡渐渐化作虚无,束缚在她身上的因果孽力愈见沉重。
“轰”——
天穹发出一声怆然巨响,来自一整个天地的因果孽力如怒潮般淹没她,以她为阵眼的天地大阵以及那两眼被大阵封印的漩涡顷刻之间化作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