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怀生已经猜到他说的是哪位战将,唇角笑意一敛便认真道:
“云清上仙向来护短,当初仙域里有不少我与白谡的不实传言,她和听玉上仙因这些传言与华容起了纷争。但云清上仙绝非不讲理之人,不会因着一点口角之争便行阴险之事。她会带走华容的残魂,定然是华容做了让她无法原谅的事。”
“九天二十七域的仙神都说她背叛了你,可我怎么瞧着怀生师妹一点儿也没怪她。”浮胥的声音充满了兴味,饶有兴致地道,“你是不是从来就不信她背叛你?”
怀生看他一眼:“这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战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没有背叛我。”
只她没法干涉云清的选择,也不会去干涉。
“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她?”浮胥打了个响指,一个光球从神木夭桃落入他掌心,“我可以进她的太虚之境替你传话。她如今就在风漓的洞府里,想来能为你做不少事。”
怀生看向他手里的光球,摇一摇头,道:“无须如此,我离她越远,她便越安全。云清上仙留在风漓身边,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来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
浮胥正要问是什么答案,忽见她侧眸看向他身后,眉眼间又慢慢漾起了笑意。
九幽黄泉的虚影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至清宫,渡亡舟停泊在黄泉边,玄衣神君长身玉立站在舟内,神色平静地望着他们。
怀生朝浮胥摆了摆手,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渡亡舟,虚空里传来她的声音——
“浮胥少尊,待时机成熟,我会再来寻你。”
话音未散,渡亡舟便载着她与黎渊消失在太虚天。
浮胥随手挥散手里的光球,望着渡亡舟消失的方向,低声道:“因为神木之主是你,我方会愿意认主。”
九幽黄泉通达天地,滔滔不绝的黄泉水比辇车的速度还要快,数个时辰的工夫便将怀生和辞婴送回九黎天青辞宫。
作别陆仙判,辞婴径直将怀生领入九黎天的禁地,沉月池。
禁地里种满了枫香树,密密麻麻的叶片仿佛吸饱了血液,沉甸甸地垂落在地。
一大一小两眼湖泊嵌在枫香林中,小的湖泊湖水清澈,流淌着虞水玄潭的暖息。大的湖泊竟满是赤红的血,瞧着像是一块灵气馥郁的红玉,正是沉月池。
怀生好奇地蹲在沉月池边,目光直直钉入湖底一颗头颅。
“九黎族的沉月池竟当真封印了你们始祖的头颅。”
那颗头颅结着金印已经看不出面容,但怀生隔着封印都能感应到蕴藏在这头颅里的暴戾力量,不觉心惊。
“莫靠太近。”辞婴叮嘱道,“这里头不仅有始祖黎央的头颅,还有无数九黎族神族的魂血。你非九黎族后裔,容易被沉月池里的戾气伤及神魂。”
怀生朝后挪了两步,见辞婴迈步入内,想了想,又往前蹭了一步,朝他伸出手,“师兄,你握着我的手。”
辞婴回眸瞥她一眼,道:“你只需在我快要失去清明时,唤我的名字便可。”
怀生知他是担心他控不住力道会伤到她,只好席地而坐,道:“你若觉得难受便告诉我,我用春生之力替你缓解痛楚。”
辞婴提了提唇角,“嗯”一声道:“莫担心。”
他背靠沉月池石璧,由着浓稠的神血漫过他肩膀,旋即运转天魔轮转彝体功,眉心亮起血枫图腾。
血枫图腾一现,池中血登时翻沸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冲入辞婴灵脉。
辞婴冷峻的面容一下便白了两分,只他到底是如今九黎族最厉害的天神,当即便运转淬体功,不疾不徐吞噬起来自先祖血脉的力量。
他想要变强。
只要将沉月池里的力量炼化为己用,他便能保护她了。
一念及此,因吞噬暴烈力量生出的疼痛一下便显得微不足道。辞婴阖起了眼,在翻沸的血池里慢慢入定。
他侧脸轮廓十分深邃,眉骨鼻梁刀裁般凛冽。怀生凝视他这张俊美的脸,心底深处不由得生出一丝心疼。
他是为了她才来沉月池的。
九黎族始祖黎央是天地间第一位天魔之神,神力浩瀚又暴戾。池子里的魂血融有黎央头颅里释出来的神力和天魔之气,他吞噬这些力量不仅会很痛苦,也会很惊险,一个不慎便会在暴烈的戾气中失去神智,变成被凶戾操纵的怪物。
这也是为何他一回来九黎天便悄悄来到这里。若是知道他要吞噬的始祖黎央的力量,黎巽天尊定然不会让辞婴冒险。
怀生往前挪了一步,在血池边紧紧挨向辞婴。
已然入定的神君静静阖眼,他身上那套涯剑山弟子服早已消融在沉月池的血水里,随着血脉力量的侵入,他额角慢慢渗出了冷汗,露在血池外的皮肤竟多了一层血色。
怀生不敢入定修炼,便取出九枚铜钱推演天机。
血红的枫香木遮天蔽日,唯有沉月池旁边那一眼与虞水玄潭勾连的湖泊折出半点天光,叫这禁地不至于陷入纯碎的黑暗里。
怀生摆弄着手中铜钱,不时抬眼去看辞婴。若他面上现出了痛色,她便会抬手抚摸他苍白的脸,轻唤一声:“师兄。”
听见她的声音,辞婴面上的痛色便会散去几分,重归平静。
九枚铜钱一次次抛至空中,又一次次落地成卦。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沉月池里的血色竟是淡了不少。
怀生估摸着时间,正要给孟春天尊发去一道雷信,不想异变陡生,被禁锢在池底的头颅竟挣脱了封印,化作一道血光遁入辞婴眉心。
“唔——”
辞婴发出一声痛哼,刹那间便出了一身冷汗,原就苍白的面容露出剧痛之色。
怀生忙散去雷信,抬手去摸辞婴眉心,唤道:“师兄!”
这一次辞婴面上的痛色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烈,怀生再顾不得其他,飞身扎入池中,紧紧抱住辞婴,眉心贴向他额头,就要入他的祖窍。
就在这时,她祖窍冷不丁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我……没事,别……别进来。”
剧痛将他从入定中生生唤醒,暴戾的力量轰进他神魂,他竟感应到了始祖黎央的一缕残识。
黎央的神魂早在陨落之时便烟消云散,遗留在头颅中的不过是他的一缕不甘。
这点不甘在沉月池中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月,却分毫不散,此时居然想鸠占鹊巢,吞噬辞婴的神魂占据他的肉身。
辞婴封禁了他的祖窍,不叫怀生闯入。他可以舍弃半身神力重新封印黎央的头颅,但他不愿!
只要能灭去残识,他便能吞噬掉黎央余留在头颅里的力量!
辞婴将天魔轮转彝体功运转到极致,血池里的魂血受到召唤般朝他疯涌而去。
暴戾的力量如山崩海啸在他体内肆虐,他痛得无可复加,身体止不住颤抖,冷汗如浆。可饶是如此,他依旧不肯松开祖窍。
那缕不甘之意太过强烈,辞婴最后一缕清明被冲得支离破碎。浑浑噩噩中,他竟感知到了这缕不甘之意的根源——
得到她,他想要得到她。只要夺走她的权柄禁锢她的力量,便可得到她了。
始祖黎央与祖神争夺权柄失败后陨落在古战场,只留下一颗头颅带着不甘被封印在沉月池。
他不是因屈居祖神之下而不甘,而是不甘于得不到她。九黎族世世代代的神罚竟是缘于他的爱而不得!
心神被黎央的残识撕扯,痛苦、愤恨与不甘淹没了辞婴。这一刻的情绪太过浓烈也太过熟悉,他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黎央还是黎渊。
祖窍里那望不到尽头的水面不知何时现出了一眼漩涡,飓风盘旋在漩涡之上,将浮岛上的无根木撞得剧烈摇晃。
就在他涣散的心神即将卷入这一眼漩涡时,一道声音冷不丁侵入他的意识。
“师兄,跟我来。”
熟悉的嗓音叫辞婴从浓烈的不甘中清醒了须臾,一股强大而温柔的力量从身后的无根木递来,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辞婴重重喘了一声,由着怀生的神识控制他的意识。
下一瞬,他眼中不再是黎央争夺权柄时天地倾覆的毁灭之像,也不是祖窍中的飓风之眼,而是一片清澈的缀满曦光的江面。
她牵着一匹白马站在江边,朝他伸出了手,微笑道:“辞婴道友,快随我来。”
辞婴看见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湿漉漉地站在江边沉默看着她的他。
这是她在烟火城里的记忆。
辞婴朝她行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下一瞬光影流转,沐浴在晨曦中的江面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地。
面容慈祥的老妪抬手指向远处的玄衣男子,笑呵呵道:“我家二丫头很喜欢你师兄,还请怀生道长如实告诉我,他真的没有娶妻吗?”
“我师兄的确没有娶妻,但他已经有主了。”面容苍白的神女一指自己鼻尖,好脾气地回道,“他是我的,二丫头来晚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