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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有好事 第255节

  二人正一个眼色接一个眼色地对着,又见那用心甚深的人面色蓦地白下一重,受不住似地晃了晃。
  “我……”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副眉目可怜地垂着,“郡主如此看我,我无话可说。”
  他二人都瞧得心软了,那铁石心肠的郡主还无动于衷,“你怎么没话说?你就说,你是去医馆,还是去金银铺子?”
  “不敢辜负郡主美意……”那惨白的可怜人道,“也不敢劳动郡主,我自去医馆就是。”
  不知是瞧着这人实在举步艰难,还是疑窦未消,那眉眼间仍笼罩着一重恼意的郡主又自他们二人之间随手点了一个,吩咐随庄和初同往。
  许多病症容易在夜里发作,是以每天上半日总是皇城里各家医馆最忙的时候,这间医馆不大,亦是如此。
  这被点派了差事的王府侍卫小心扶着庄和初进门时,医馆堂中已有些拥挤了,那忙得脚不沾地的伙计一眼瞧见有穿公服的进来,赶紧撂下手上的活儿,挤过两三个人迎上前来,敬了一声官爷。
  “官爷是瞧病还是抓药?若是抓药,您留下方子和住址就是,只要不出城,保管一个时辰内给您送到府上,一样只收药钱,免您在这儿久候了。”
  庄和初苍白地笑笑,“前日受了外伤,一时不慎,似将伤处崩裂了。”
  伙计讶然一惊,目光自庄和初血色淡白的面上一直看到一丝不苟穿着公服的身上,才谨慎问:“官爷伤在何处,如何伤的?”
  庄和初转眸向堂中看看。
  许多等候的人闲来无事,也被这身扎眼的公服吸引了注意,暗暗朝这边瞄着,忽地与他目光对上,才赶忙佯装看向别处。
  庄和初也不恼,只浅浅牵起一道苦笑,转对伙计低声道:“伤在不便处。”
  伙计好似这才觉察有不周之处,忙道罪一声,扬声从后堂唤出个学徒模样的少年人,叫他扶庄和初到后面去。
  王府侍卫刚要跟上前,伙计已客气地将人拦下,道是后堂一应诊室只有郎中和病患才进得,“官爷放心,我们定将这位官爷照顾妥当。”
  庄和初亦点头道:“你且在外等等吧,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今日这两个王府侍卫担的差事是去梅宅接郡主与庄统领回府,且要随行护卫到每一处,待回到王府,需得清楚回禀他们每一段行踪。
  按行踪来论,被郡主强行撵来医馆里处置不慎崩裂的伤处,这已然足够清楚了,更清楚的,想来裕王也没那闲工夫听。
  他又何必白白在这里沾一身晦气?
  侍卫看看满堂各种病患,没再坚持,径直退到门外去等了。
  那学徒小心搀着庄和初进到门帘遮覆的后堂,穿过以屏风相掩的几张矮榻,又引他往深处走了走,才挑开又一道格外厚重的门帘,打开一道掩紧的内门。
  门内是个高窗小室,最显眼处是一张高台,旁边摆了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与一些细刀、短锯之类的器物,该是这医馆中处置断肢、开腹一类严重急情的专用之处。
  学徒将庄和初送到此处便退了出去。
  这室内已有一人在候着,也是一个与这学徒仿佛年纪的少年人。
  门重新掩紧后,这少年人才上前行礼道:“庄先生。”
  窗高且小,这室内较之外面略有些昏暗,但对于如此熟悉的面孔而言,这般光线已足够分辨了。
  是云升。
  庄和初一点也不意外。
  昨日与千钟从宁王府回来,在街上兜圈子时,恰与这医馆中一赶着去某家送药的伙计撞了满怀,扶稳那伙计时,伙计一面连声道罪,一面与他手中塞了张字条。
  是云升的字迹,请他今日约莫这个时辰到这家医馆来,伙计认得他,自会做安排。
  正巧这医馆附近有间金银铺子,他便与千钟合计了适才的一出戏码。
  见庄和初细细打量周围,云升忙道:“庄先生放心,这间医馆与我家有旧,信得过。”
  庄和初似乎并非为着警惕而打量,听云升这话,仍缓步走到那高台旁,随手摆弄着那些药瓶,不急不忙问:“是裕王又暗派你差事了?”
  “不是……”
  只听身后的少年人支吾片刻,忽地“扑通”一声,庄和初转头看去,已见人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庄先生,那日林家质库的事,我代殿下向您赔罪。那日我也有不当之处,您要是还有气,您只管对我发,殿下他绝非有意对您不敬,求您再救殿下一回吧!”
  看着跪在地上诚恳又急切的少年人,庄和初暗暗一叹。
  以裕王如今同那对天家母子的关系重新来看,当日他排布下云升这一步棋,为的根本不是在萧廷俊身边放下一副自己的耳目。
  而是放下一道迷障。
  一道借着玉轻容的事端故意抛出来,以将裕王府对大皇子重重打压的姿态从内到外做足的诸多迷障之一。
  若非千钟细心觉察这道隐秘又惊人的连结,裕王这些阴诡的心思还不知要待到何等契机之下,才会在这重重精心铺设的迷障背后现出真容。
  这道布局耐心,细密,绵长,又甚为险恶。
  最险恶处便在于,局中受害最深的,偏就是待萧廷俊最为真心,最肯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之人。
  庄和初没接他那求救的话,只云淡风轻道:“起来,与我帮把手。”
  云升还愣着,就见庄和初已着手宽解身上那公服的革带,忙起身来,搭手帮着宽衣。
  庄和初便宽衣便问道:“是为着苏绾绾逃去大皇子府,被大皇子收留的事吗?”
  云升愕然一惊,“您怎么知道?!”
  “街上听来的。”庄和初平静道。
  “街上?!”云升愈发错愕了,“哪、哪条街上?”
  庄和初仍平静道:“昨夜在闹市间已有议论了。”
  “怎么会——”云升一阵头皮发麻,“殿下有严令,此事内情,除他之外就只有我和风临知道,要是连街上都传开了……庄先生,这必定是裕王干的!我就觉得这事古怪,殿下就像是……就像叫人下了降头似的,生拉硬拽地找理由,非留那女人不可。您一定想个法子帮帮殿下——”
  云升焦灼之间,庄和初已背对着他宽下公服,半退中衣,除了遮覆伤口的布带,露出一片伤痕交错的肩背。
  一眼落上去,云升惊得骤然断了话音。
  习武之人于跌打损伤上多少都有些经验,云升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在一片本就深重的旧伤之上又添了新伤。
  有些伤处一叠,已深得几乎要见骨了。
  那最新的伤口是再明显不过的鞭伤,如此集中于脊背上,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惩戒。
  这道辗转被他求来的护身符如今自己是个什么处境,已一目了然。
  云升一肚子话哽在喉咙口,再焦灼也说不出了。
  庄和初摸起一只方才看过的药瓶,越过自己肩头,递向背后的人,“帮我在伤处撒上些药粉就好。”
  云升接了药瓶,一时没动,“庄先生……我还是叫郎中来给您瞧瞧吧?”
  “不必,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庄和初轻描淡写道,“只是裕王府有人奉命跟着我,简单处置一下,做个样子,免得裕王追究起来,牵累无辜之人受过。”
  云升迟疑片刻,到底咬牙屏息,小心地将瓶中药粉一点点敷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处。
  这种药粉触到伤口总是拔得很疼,云升深有体悟,是以撒上去时忍不住地有些手抖,可那真正受着疼的人却是纹丝未动。
  就连与他问话的声音里都听不出一丝忍痛的迹象。
  “大皇子在晋国公那里可好?”庄和初波澜不兴问。
  “不、不大好。”云升一面小心地用药,一面老实道,“晋国公哪降得住殿下啊,殿下也不服气,这些日子只要一提晋国公这仨字他就冒火。”
  庄和初无奈地笑笑,又问:“你呢?”
  “我?”云升不解。
  “你父兄就要入京了,你有何打算?”
  云升沉默片刻,“我全听宫里安排。”
  “可与家中联络过吗?”庄和初又问。
  “没有……真的没有!”背后的少年人急道,“庄先生您相信我,上回我吃得教训已够大了,我绝不敢再胡乱写信了。”
  庄和初不置可否,仍问:“他们也没有与你来信?”
  “没有。”云升毫不迟疑道。
  半晌无话。
  用了药,又简单包扎好,庄和初穿起中衣,云升帮他取过公服,庄和初一时却没往身上穿,先从中拈出一张小心藏着的纸页,展开递给云升。
  “你看看,是否在你父亲那里见过这样一个牌子?”
  那纸上画的正是进出宁王府的那块牌子,云升一接过来,只扫一眼便说见过,“不过这牌子不在我爹那,在我这里。”
  庄和初讶然,“是你父亲交给你的?”
  “是。那会儿我刚被送来殿下身边当差,我爹特意避开家里所有人,给了我这牌子,叫我一定收好,要在皇上第一回 单独召见我的时候亲手呈到御前。”
  这一晃眼也是许多年的事了,云升再想起来,还是纳闷得很,“我也不明白我爹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皇上看了也没说什么,就拿着看了一阵,笑着摇摇头,又还给我了,让我自己收着,我就好生收起来了,再没敢拿出来过。”
  云升看着这张画得分毫不差的图样,不禁问:“这牌子,有什么不对吗?”
  庄和初轻笑笑,“是你父亲的一片心意,你好生收着就是。”
  云升一头雾水,还是没再追问,只听话地点点头
  庄和初穿好公服,收回那张图样,又在那些药瓶间又摸起一个,打开来,倒出两三粒细小的丹药,送进口中咽下,才又向那好生花了一番心思邀他前来的少年人问道。
  “你邀我今日相见,可是瞒着大皇子的?”
  云升忙道了声是,“我是在殿下跟前领了来为苏绾绾抓药的差事。”
  庄和初点头,“回去你便说,你与我在此巧遇,恰好我在裕王府中觉察一些要事,与大皇子关系甚深,请他明日入夜之后务必独自前来梅宅一叙,切莫让旁人知晓。”
  云升精神一振,喜上眉梢,“先生放心!我都记下了。”
  *
  庄和初与那王府侍卫再回到马车旁时,千钟已转完了那间金银铺子,等在马车上。
  见庄和初回来,千钟端着架子道了声今日且先这样,那两个侍卫便求之不得地驱着马车往裕王府回了。
  马车行起来,又辘辘车辙声掩着,千钟才凑到他近旁,看着这人当真苍白的脸色,小声关切道:“不是说去那医馆见人吗,不会是伤处真有什么不好吧?”
  庄和初轻摇摇头,“伤处无碍,人已见过了。”
  这终究还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处,千钟也不多追问,又小声道:“你要我买的东西,刚在那间铺子里买到了。”
  千钟在身旁取过一只一看就甚是金贵的木匣子,小心打开来。
  里面堆高的柔软锦缎间横放着一支琉璃花瓶簪。
  簪身以琉璃制成,是像最干净晴明的天空那般透明的湛蓝色,其内中空,形如一支细长的花瓶,能用此将新鲜花枝簪于发间,极尽金贵,亦极尽清雅。
  金银铺子不做琉璃,是这琉璃簪上做了极精细的描金点缀,作为一道独特手艺在金银铺子的柜上展示,千钟一瞧见这支与昨夜庄和初画给她的图样相差无几,便做出个一眼看中爱不释手定要将它买下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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