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我身上呢……”贺黎筠突然轻声问道,“有吗?是……什么颜色……”
  “有,就在刚刚,溢出来了一点点。有灰黑色,也有棕色……你想亲手杀了那个凶手报仇,对吧?但是,你的职业不允许你手刃仇人,所以你的理智把它压下去了,那些颜色刚一冒头就散了。”
  贺黎筠抿了抿干涩的唇:“看来在你面前,谁都藏不住邪念。”
  “也不尽然。”薛宓晃了晃悬空的小腿,“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连自己都骗过了的恶念。为了净化世界而杀人的审判者,打着‘为民除害'旗号动用私刑的执法者。这些恶念会伪装成正义,扎根在心底最深处……哪怕手上沾满鲜血,他们身上也不会浮现半点黑雾。”
  贺黎筠却觉得,以前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没有dna鉴定,才导致犯罪很难被发现,甚至经常出现冤假错案,但现在法治社会,天网恢恢,他就不信真的有这种完全不被发现、还被包装成正义的完美犯罪。
  沉默片刻后,贺黎筠又从书架上拿出了另一本档案。档案的封面已经泛黄,右上角的“青江市连环杀人案”几个打印的黑色字迹也已褪成了淡灰色,边角处满是翻阅留下的皱痕,
  “这是我父亲生前调查的最后一个案子。官方记录,凶手的作案时间是从2005年7月到2005年12月,短短五个月。”
  薛宓凑近了些,随着档案的翻开,映入眼帘的是里面整齐粘贴的现场照片。
  八名年轻女性,年龄在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多为从事灰色职业的女性。她们被抛弃在城市的各个偏僻角落,脖颈上都缠绕着相似的勒痕,双手被红绳捆绑在身前,摆成虔诚的祈祷姿势。
  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还混入了一名男性流浪汉。
  那是一张拍摄于积雪桥洞下的照片。花白胡子的流浪老人蜷缩在角落里,胡须上结着冰碴,脖颈处深紫色的勒痕在苍老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但,与其他受害者不同的是,他的双手并非用红绳捆绑,而是普通的麻绳。而且时间上比第一名女性提早了半年,是2004年12月发生的。
  “但在我父亲留下的笔记里,他坚信这个系列案件的真实跨度远不止于此。他认为,这位流浪汉才是整个系列案件中的第一个受害者。但由于性别、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的细微差异,当年专案组并没有将他列入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名单。
  “是因为绳子不是红色的?”
  “嗯。但绳结的打法一模一样。是渔夫结,收尾处会多绕两圈。”
  他说着,手指移向一张流浪汉的尸检照片。照片里,老人粗糙的手指布满冻疮和裂口,而右手小指处赫然呈现一个整齐的断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干脆利落地切断。
  “他死后,凶手特意取走了他的一节手指。”
  他翻过几页,指向那些女性受害者的照片:“而之后的每个女性受害者,都少了一件贴身物品——耳环、发卡,或是戒指。这说明凶手有强烈的收集癖,而初次作案对他来说意义特殊。”
  “所以我爸认为,凶手在初次作案时,取走的不是物品,而是死者身体的一部分。正因为是临时起意的冲动杀人,凶手就地取材,用流浪汉自己捆铺盖的麻绳下了手。”
  “在这次冲动作案后,凶手尝到了杀人的快感,之后就开始有预谋地作案,并特意准备了红绳。至于红绳的特殊意义……可能是某种仪式感,也可能是凶手个人的执念——比如象征束缚、献祭,或者单纯只是他随手选中的标志性手法。”
  他顿了顿,轻轻地补充:“这个案子至今未破。所以我也曾想过,会不会是这个连环杀人魔,杀了我爸……但作案手法不同,我爸是被枪杀的,干脆利落,没有那些仪式感的布置。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们,国庆节快乐,今天双更!
  第9章 调查
  下午,贺黎筠带着薛宓来到了贺临川遇害的那个废弃工厂。
  生锈的铁门半敞着,风呼呼吹过空荡荡的厂房,发出像人呜呜哭一样的回响,只见当年贺临川倒下的位置,只剩下了几块可疑的暗褐色污渍。
  站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薛宓闭上眼睛感受。
  没有那种怨恨的气,也没有死人留下的念头,连一点点血的味道都被时间给冲没了。
  “太久了。”她睁开眼,脑袋摇了摇,“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贺黎筠失望地垂下眸,攥紧了手中的档案袋。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把七名女性被害的地方都跑遍了。
  深夜无人的地下通道、郊外荒废的公交站台、老城区昏暗的后巷……
  但始终,什么都没有。
  十五年的时光足以消磨太多东西。那些枉死的魂魄早已消散,连最最微弱的那种不甘心的想法都没留下来。
  “还剩下最后一个,青江大桥下的涵洞。”
  烈日当空,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揭示着夏日的到来。
  汗珠争先恐后地顺着贺黎筠的下颌线滚落,连续数小时的奔波调查让他的白衬衫彻底被汗水浸透,布料紧贴在绷紧的背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惹得四周路人频频侧目。
  明明昨天才二十八度,今天竟直逼三十五度高温……
  贺黎筠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转头就见薛宓蔫巴巴地蹲在树荫下,像只被晒化的小猫。他微微一愣,转而走向便利店冰柜前,挑了支双色甜筒。
  “给。”
  薛宓狐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下一秒,她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香草的柔滑与巧克力的醇厚在口腔交织,冰凉的甜味顺着喉管滑下,让薛宓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
  贺黎筠看着小姑娘瞳孔地震的模样,难得笑出声:“五块钱的冰激凌而已。你喜欢吃的话,就再买几个,还有不同口味的。”
  话音未落,薛宓已经闪现到冰柜前,整张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眼睛闪闪发亮着。
  前往青江大桥的路上,见薛宓撕开第五支冰激凌的包装纸,正等着红灯的贺黎筠连忙伸手阻止:“会拉肚子。”
  说着,顺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一大袋子冰激凌都没收进了他的座位底下。
  昨日刚拆了绷带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动作利落如常,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哼,小气鬼。”
  薛宓撇撇嘴,转头将脸对准空调的出风口。凉风呼呼地吹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舒服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儿,蜷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
  ——他若真小气,也不会特意买保温袋和冰袋给她装冰激凌了。
  余光瞥见小姑娘被吹得乱飞的发丝,贺黎筠不动声色地调小了风速。
  正午的烈日把车厢烤得发烫,他方才开了最大档冷气。这么对着脸直吹,会感冒的……
  他动作猛地一顿。
  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未知生物,会感冒吗?
  一个小时后,两人到达了青江大桥的涵洞。
  十五年前这里是个阴暗潮湿的废弃桥洞,曾是流浪汉的聚集地。而事发那晚正值暴雪,厚厚的积雪迫使大多数流浪汉另寻住处,直到次日雪停后,才发现了那具冻僵的尸体。
  如今经过市政改造重启,青江大桥焕然一新,也经过一系列整治,不再允许流浪汉再次露宿。
  这些案发地点,贺黎筠早已倒背如流。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薛宓走到当年发现尸体的位置。
  “就是这里。”他低声道。
  薛宓蹲下身,手掌平贴在地面上。冰凉的水泥地透着午后的余温,早已寻不到当年的任何痕迹。
  “这里的气息太杂了……”半晌,她像只嗅到异样的猫儿,嫌弃地蹙起鼻尖,“每个在这里露宿过的人,都留下过怨气。他们生活不如意,自然满腹怨气。”
  她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进涵洞深处,在粉刷干净的墙面上撞出几声空洞的回响。
  贺黎筠顺势打开手机照明灯。
  光束刺破涵洞深处的黑暗,飞舞的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像无数细小的怨灵在游荡。
  “能分辨出十五年前的吗?”
  “怎么可能……像混在暴雨里的水滴,早就分不清了。”
  明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熟悉的失望感还是从胃里泛了上来,像是被灌了一口混着冰屑的淤泥,既沉得让人下坠,又粘得喘不过气。
  贺黎筠把照片塞回口袋,声音低低的:“走吧。”
  回家路上,夕阳西沉,漂亮的暮色将车窗染成了橘红。
  只见车窗外,放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着走过斑马线。便利店门口,一个小姑娘正拿着刚买的火腿肠,小心地喂着一只怀孕的三花猫。而隔壁奶茶店旁,一个外卖小哥正偷闲地蹲在台阶上,低头刷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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