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第58节
何丽芬笑笑没说什么,把围巾拢好,跟她道了句别,“再不去要晚了。非非,我先走了啊。”
这回她真走了,留郁雪非一个人默默吃饭。
平心而论,何丽芬在家务事上的确做得无可挑剔,用俗套的话来说,她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这是从前朱琼并不具备的品质。
朱琼美貌出众,心气也高,十指不沾阳春水,嫁给郁友明就是看中他有物质托底,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可以继续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
而何丽芬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相较而言那么暗淡朴素,像繁花落尽后的一片颓然。可她宁静、厚重、包容,如土如石,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或许她真的能成为郁友明的好伴侣。
他们才像是一类人,没有耳鬓厮磨,没有缱绻情话,却在细水长流的岁月里共白头。
不合适的人,终归会被时间的长河冲向不同的支流,自此渐行渐远。
譬如她与商斯有。
*
郁雪非在家歇了两天后,去郁友明的小店里帮忙。
眼下这个网络购物格外发达的时代,出售商品早已不是小烟酒店的主营业务,取放快递才是。郁雪非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活计,学着入库取件,上手极快。
街坊看他店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漂亮姑娘都好奇,郁友明骄傲地给她贴上标签,“我闺女,好看吧!”
“长这么大了?”
“你闺女还好没随你,不然哪能这么美!”
郁友明听到揶揄也不恼,笑呵呵一股脑全应了,“她不光漂亮,还能弹得一手好琵琶,在北京工作,难得回来一趟。”
“好福气啊老郁,姑娘这么有出息!”
“过奖过奖。”
听到这些时,郁雪非忙着用记号笔在包裹上写编号。有时候打印出来的标签太少不好查找,郁友明和何丽芬老了也有些远视,她便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二老添些便利。
从北京逃回林城,最初那两天会觉得有点太落寞,但习惯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原本她以为自己会不适应有何阿姨的生活,会害怕看到那些痛苦记忆中出现的面孔,可是都没有。
她在小城的慢节奏里,一点点找回自己的步调。
商斯有始终没有联系她,哪怕是责问都没有。他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仿佛最初他们就不曾遇见,连郁雪非也有些恍惚,难道北京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么?
如果她没有离开林城,或许就一直过着这样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直至行将就木。
如果没有遇到商斯有,没有感受过如此大开大合的爱,或许就会等到年纪差不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草草余生。
如果……
唇齿一碰,最容易脱口而出的是这俩字,然而世道蹉跎,最难实现的也是这俩字。
商斯有身体力行地告诉她,郁雪非是不甘心这样平庸的。
他的存在本身就惊心动魄。
那天夜里气温骤降,郁友明的腿痛犯了,走路都踉跄得厉害,郁雪非见状,叫何丽芬赶快陪他回家休息,自己顾店。
“一个人能行吗?”
“能行,这几天我基本都摸熟了。”
“要不关门得了,你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
郁雪非温声安慰他,“爸爸,周围邻居都来驿站取快递,关门早了他们也不方便。再说旁边就是派出所,能出什么事?”
虽然松了口,郁友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叮咛,啰啰嗦嗦提点好半天,总算肯回去。她回到柜台后面,打开小暖风炉,开始看手机上学生发来的练习视频。
悬在门口的感应铃响起了“欢迎光临”的提示音,郁雪非忙着分析问题,并未抬头,只是扬声问,“取快递还是买东西?”
对方给出第三个选项,“找人。”
几乎是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她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整个人僵得像是原地石化。
太过熟悉的声音、语气、腔调,简直不留任何缓冲机会,让她笃定除了商斯有,不可能有别人。
柜台前笼下一爿影,连带着他身上的檀香一并奉送。不知是否因风尘仆仆,少了往日的持重与庄严,反添几分肃杀。
郁雪非屏息凝神,听见他说,“非非,走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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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真“鬼一样缠着你”[狗头叼玫瑰]
第45章
她倒不讶异商斯有会追到林城, 甚至严格来讲,这么长时间他才过来,已经是某种仁慈。
他的张弛有度, 就像对待第一次在鸦儿胡同给她看的满室金雀, 任由她意愿放飞, 反正最后也会盘旋着落在他的肩头。
郁雪非现在就是那只金丝雀, 飞不远、飞不高,无论在哪, 都会被他寻回。
对于早已料想的结局,她心境很平静, “商先生言重了, 我有什么好气的,您又没做错什么。”
他紧了紧唇,“别说气话。”
“我没有。”郁雪非明白, 此刻她根本不受任何情绪驱使,讲的都是真实的感受,“又不是解数学题,非要有对错之分,我与你不过是立场不同,过了那个劲,冷静下来慢慢想, 自然能理解。”
“那你为什么……”还不打算回去?
“我难得回家一次, 想多陪陪爸爸,他年纪大了,看店做事都不方便。”
商斯有环视了下这间小店,逼仄紧凑,在有限的空间塞下了太多东西, 因此有些让人觉得压抑。她偏安一隅,衣着简朴地坐在柜台后,却依旧显得那么优雅,丝毫不受纷乱的背景影响。
“行。”他体谅,又想认错和好,很轻易地松了口,“我留下来陪你。”
哪知郁雪非亟亟回了句“别”。
商斯有眉头稍拢,压得那双眼更显深邃,不发一言也能准确传达他质问的意思。
“你忙你的,我年假休完就回去。爸爸还要跟何阿姨摆个酒席,你在不合适。”
他怔住片刻,又笑了,“哪里不合适?”
回家一趟,人是没跑,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还说他在不合适。有这么上不得台面吗?
“我怎么介绍你,金主?恩人?”郁雪非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你觉得,哪个身份好听点?”
“上次在武汉,不还好好的说我是男朋友么?现在难道说不出口?”
郁雪非抿唇,“说了他就会催婚,很麻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合着是这个缘故。”商斯有目光凛凛落下,“非非,你是觉得我没法许诺你?”
“不,”他直言不讳,她也不再逃避,“我是觉得没必要。”
商斯有深呼吸几下,才算平复了心头那点火气。他天南海北走遍,也非第一次来林城,却头一回觉得南方的冷空气如此寒入肺腑,几乎要催出一场病来。
正欲说些什么,店里来了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大着舌头喊,“老板,拿包烟。”
因脚步不稳,他刚进店就撞了一头,兀的抬起脑袋,看见眼前人高马大的商斯有,一下子吓得酒气都散了,退了两步,确认没走错。
郁雪非扬声问,“要什么牌子?”
“芙蓉王。”
她去给男人找烟,顺手把商斯有往里捞了一把,“别挡道。”
他从善如流地靠在柜台上,独自消化郁雪非的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短期内他们无法达成共识,如何探讨也没用,最明智的做法是迂回。
送走了顾客,她又折回来劝他,“你工作忙,还是早点回去,我休完假就回北京,真的。”
“我也有事要处理。”
“什么事?”
“如何让女朋友回心转意。”
“……”
郁雪非语重心长,“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商斯有半侧头看她。他本来行事作风板正至极,如今懒散一倚,竟显出几分风流,“非非,我认真考虑过孔静的事情,想要完全解决的话,必然要走法律途径。”
谈及正事,就算有再多积怨,也不及眼下处理棘手问题要紧。郁雪非凝着他一言不发,听得很仔细。
商斯有继续道,“当年江烈父亲去世,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配偶与子女,法律上这点不会发生变化,所以孔静的确可以分割一半的房产,但是她存在弃养行为,这种情况下应该少分或不分,法律上是占优势的。我们可以以此作为突破点,一次厘清所有,以绝后患。”
他又提了几点律师建议,需要收集相关证据信息,做好提出诉讼的准备,郁雪非一一记下。
其实之前她考虑过这条路,也粗略了解了一点信息,只是孔静缠得太紧,她又忙着备考,实在是无法持久作战。
遑论还要去找江家的亲戚邻居作证,她害怕面对那些人。
商斯有不仅来了,还带了个专业的律师,千里迢迢赶来帮她取证。
别说有专业人士作后盾腰板都更硬些,光是商斯有那么个人杵在那,江家那些亲戚就没有胆量造次。
当年他们欺负郁雪非年纪小,明里暗里讹了不少多余的钱。她条理清楚,都保留了收据和账目,本来商斯有还想一一讨回来,郁雪非考虑到本次取证还需要他们的配合,劝他作罢。
他冷哼一声,“小白眼狼,由着外人欺负你,跟我倒是算账算得清楚。”
“不一样,他们会真的跟我计较,你不会。”
“还算有点良心。”
律师收集好材料后就动身返程,工作效率高得惊人,“今天落地我就能拟好律师函,等二位过目后就发给对方。”
“麻烦您了,其实不用那么着急。”郁雪非看了眼他的航班,落地要到凌晨了,还不必那么拼。
哪知律师笑了,“快元旦了,我想把手上的工作都处理好,去北海道泡温泉。您可别有负担,这完全是我自己想加班的。”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连商斯有也在这边呆了三四天。
于是她问,“你不回去么?”
“事儿办完了就想让我走?”
“不是那个意思。”
商斯有扬唇笑笑,“不急于这一时,陪你跨个年再回去。”